喧哗夏令营(第2/4页)

阳天姿彼时对网吧这个新鲜事物完全没有兴致,也不能理解。她的娱乐活动是带着自己的部队在大学城里压马路,巡查治安,跟各路人马举手点头打招呼。干这种事时,阳天姿显得意气风发,格外有精神。她带着人打过几场硬仗,基本上夺回了2·23水房高地,掌握了9·25关东煮重镇和10·18打印铺。其中,2·23战役由于发生在寒假期间,许多回家的同学并不知情,等到开学才发现水房有了重大改观,打篮球的男同学已经不在里面裸奔了。那些男生看见阳天姿,就本能地护住裆部。

阳天姿此时得了一个绰号,叫“阳电子炮”,因为她打架时喜欢抛掷电器。杀伤力虽然不大,但实在气势惊人,一时间没人敢惹她了。

后来阳天姿知道陶达总去网吧,就嬉皮笑脸地跟着一起去玩了几次。在大学城,随便在网吧里过五个晚上,有三个晚上能赶上打架。阳天姿一下来了兴致,心想这块高地还没有拿下来,自己在大学城的“军事生涯”只有半年了,一定要好好啃一啃这块硬骨头。

结果冬天里,阳天姿的爸爸就开着车,给人家网吧赔显示器来了。阳天姿的爸爸是一个老牌浑蛋,打遍街骂遍巷,生就一副美国得克萨斯州人民的体格。网吧老板见了连说:“公之虎女颇有乃父之风,壮哉壮哉!”

有一天陶达告诉阳天姿,自己在网吧里惹上个仇家,叫朱德彪。阳天姿笑了半天,心想,你能惹上什么仇家?细一问才知道,是他在网吧跟人家打CS,因为枪法太准,被这个叫朱德彪的喊“那个使狙的孙子作弊,哪儿呢给我站起来”。话音刚落,该孙子就听话地站了起来,还举了手。阳天姿笑得直不起腰来,问他:“你举手干什么?”陶达说:“我也不知道,就觉得这种时候应该举手。”

朱德彪要打陶达,被老板劝开了。老板说这是“炮姐”的朋友,给个面子吧。“炮姐”者,“阳电子炮大姐”之略也。朱德彪一听,笑道:“什么‘炮姐’,没听说过,是个女的吗?你他妈的让个女的罩着算什么玩意儿,打你脏了老子的手,赶紧给我退了。”所谓退了,就是让陶达退出那个CS局域网。陶达不但退了CS,还退了钱,屁滚尿流地跑了。

阳天姿一听,气得头发根根倒竖,要去网吧蹲守那个朱德彪。然后她忽然问:“哎?不对啊,你怎么知道他名字的?”陶达说:“他CS的ID就是这个名字的拼音,实在也拼不出别的名字来。”阳天姿撇撇嘴说:“这年头谁叫这名字啊,这听着像四几年出生的。”她坚持要去网吧找人,陶达苦劝半天,才算劝住了,因为当时已经是结束大学城生涯,回城里上学前的最后一周了。

没想到第二天,朱德彪到陶达的系里找上门来,把陶达吓了个魂飞天外。定睛一看,原来不是来找他的,但比找他更令他难以接受。

朱德彪找的人叫崔萌萌,跟陶达一个班,上课时喜欢坐在后排靠窗的一个位子。崔萌萌上学早,比班上所有人都小两岁,个子也小小的,但并不像麻雀一样咋咋呼呼。她说话慢悠悠、轻飘飘的,笑起来声音不高不低,不尖不沉,也是慢悠悠、轻飘飘的。一笑,就握起小拳头托在嘴角边。这个莫名其妙的习惯动作,每次都能要了陶达的命。陶达第一次看见崔萌萌,眼睛就直了。阳天姿撇撇嘴说:“又来了。”她目睹了陶达从小学到高中喜欢的所有女孩子,全部都是这个类型的。其中没有一个能修成正果。这主要是因为,陶达没有向其中任何一个表白过。

朱德彪在上课前的间隙闯进门来,虎虎生风地几步走到崔萌萌跟前,说了两句什么。崔萌萌握起小拳头笑了起来。朱德彪离开时看了陶达一眼,露出惊愕的表情,但没说话。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可是陶达这时候不知道是感受到了哪位神灵的暗示,突然想要表现得“社会化”一点,于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你男朋友啊?”

崔萌萌回头一看,笑了笑说:“不是,高中同学。”她说完话,还没转回头去,朱德彪就像一头豹子一样出现了。他大概听见了陶达说话的声音,但不知道误解成了什么不得了的话,愤怒得不行,粗暴地一把揪住陶达的领子,一路经过讲台拖出了门,扔在墙上。

接着,他把鼻尖贴在陶达的鼻尖上,恶狠狠地说:

“你他妈的给我少废话,知道吗?”

陶达马上微笑着说:

“好吧,不废话。”

他答这句话,完全是一种本能反应,没过脑子。如果过了脑子,他也许就什么都答不出来了。这件事很多同学都看见了。在大学里——即便是大学城里——这也是一个罕见的场面,因为正如陶达自己所说,大学里已经不时兴打架了。而且关键在于,谁也不知道朱德彪为什么发火,他到底把那句话听成了什么,到现在都是未解之谜。

陶达回到位子上时,路过了崔萌萌的位子,尴尬得不行。他坐下时想说两句什么自我解嘲一番,但又怕朱德彪从哪里又以鬼神之姿突然冒出来。崔萌萌埋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装没看见。这时候,“阳电子炮”回来了。

“嘿!”她一坐下就猛拍了陶达肩膀一下。结果陶达除了瘦弱的小身板儿剧烈地一抖之外,别无反应。阳天姿捅了他胳肢窝一下,问道:“干什么哪?又看崔萌萌脖子呢?”这么一说,陶达和崔萌萌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个走前门,一个走后门,双双夺路而逃。

阳天姿心想,真是莫名其妙,看看脖子怎么了,我小时候尿尿他都看过,有什么可害羞的。

结果这堂课老师画重点,陶达和崔萌萌都错过了。阳天姿想,这俩人最好是他妈的跑去约会了,不然太不值得了。对于阳天姿来说,画重点这堂课的价值等于之前几十堂课的总和。下课时,她给陶达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她觉得很奇怪,一个没有女朋友而又运动白痴的“弱鸡”,新近在网吧得罪了人不敢去了,还有什么理由逃课?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她礼貌地问旁边的男生:

“嗨,傻×,刚才是不是他俩闹啥事儿了?”

阳天姿跟同学打招呼一般都以“傻×”开头。旁边的男声十分生气,愤怒地答道:“是这么回事……”绘声绘色地讲了五分钟之后,阳天姿的脸色由晴转阴,最后“啪”地一拍桌子,腾腾腾地跑出去了。那个男生准以为她去找朱德彪了。其实不是,她去找陶达了。

一般来说,你可以在教室以外的三个地方找到陶达:网吧、宿舍、操场。陶达既不会打篮球,也不踢足球,若论跑步,1000米足以要他的命。他到操场上的目的是玩单杠。但是他只能做一个引体向上,其他时间就只能一次次地双臂伸直在单杠上吊着。阳天姿曰:从心理学上解释,这样做可以得到一种类似于上吊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