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慈悲(第2/7页)

传说中的老潘多有情调多浪漫——

漂泊到藏地开书店,9家独立书店遍布高原。

全世界海拔最高的书店有两家。

一家在海拔4718米的纳木错,一家在阿里,海拔4850米的扎达。

全是他开的。

(三)

传说终归是传说,信息不对称是传说的最大特点。

各个版本的传说都在描述老潘的文艺情怀,压根儿没提他欠了别人多少钱。

据我所知,迄今为止老潘的书店收支甚少持平,最多一年赔了60多万……

开书店不易,房租、人工成本高昂,电商冲击巨大,实体书店的经营如履薄冰。

据我估判,他之所以天天穿得像个流浪汉,应该是为了主动示穷,好慢点儿还钱……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吧,那些债皆是别人主动让他欠的,并无债主逼他还钱。

为何明知会打水漂还主动借给他钱,原因很简单:

都爱过西藏,都有过书店梦,都希望爱过的地方能多几家书店,都想为全民阅读事业在边疆地区的普及做出点儿贡献……

算了,还是说实话吧:都想跟着牛×的人一起玩把牛×,赔钱也认了……

别问我为什么这么了解……

我有位朋友是头野生作家,他也是债主之一。

他有6位数的稿费也沉进了这个无底深渊里……

那位野生作家当真仗义,出了钱还出力,每逢新书上市,都会颠颠儿地自费飞回拉萨开读书会,帮老潘的书店呐喊摇旗。

老潘只请人家吃包子……人品真的是渣渣。

好在那位野生作家很局气[57],不仅人长得英俊,心胸还开阔,他配合老潘咔咔签名哐哐送书,老潘说这几本是签给那曲的支教老师的,他说签!老潘说那几本是送给林芝的支教老师的,他说送!老潘说……他说送送送签签签!

他理解老潘书店的规矩:

所有的支教老师,都可以来书店免费拿书。

不论拿了多少,看完之后全部捐给支教的学校就好。

想想自己的那些书即将帮支教老师们充实闲暇时光,并终将漂流到那些遥远的牧场和村庄,陪伴那些陌生的孩子成长,野生作家心里是欣慰的。

他发现自己在老潘的协助下终于成为一个还算对社会有点儿用的人……

那吃包子就吃包子吧!

唯一让他生气的是,店员小普木[58]都喊老潘叫潘爸爸,喊他反而喊哥。

这算什么辈分?悲愤!

那几个店员都是藏族小普木,一说话就耳朵红,特别爱害羞。

她们都是来勤工俭学的,都认识老潘很久了,很亲昵他,完全不在乎他的邋遢。老潘弹钢琴时她们扒在柜台上认真地听着,一脸的崇拜,眼里的星星不停地闪烁。

那时候老潘失恋,弹唱的曲子不是《贝加尔湖畔》就是《已是两条路上的人》,他心情不好,旋律愈发黏稠,带血的大鼻涕一样……

我侧耳听过小普木们和他之间的藏语聊天,翻译成汉话大意如下:

潘爸,你不用找老婆的,将来你老了我们养你。

小普木们安慰他:我们会好好读书的,将来我们会挣很多钱,到时候我们给你养老,喂你吃水磨糌粑……

有这样想法的藏族孩子有十几个。

他们大都是孤儿或单亲,目前由老潘的书店收养着。

(四)

收养的孩子里,身世最苦的是丹增白姆,上初三,成绩很好。

白姆上小学时阿妈去世,阿爸后来亦病故,死于胃溃疡。

唯一的亲人是舅舅,亲人不亲,舅舅把她送进城里当保姆,让这个10岁的孩子去照顾一个1岁的孩子。

路不平有人踩,那时候站出来的是老潘,他找了校长又找乡领导,终于逼着舅舅把孩子送回了学校。

刚回来时的白姆被人剃了光头,戴着帽子,低头不敢看人,已经有了自闭症和抑郁症倾向。老潘把孩子安排进教职员工宿舍生活,认真地帮她补课,每年暑假都让她到书店里帮忙。

说是帮忙,实则变相地保护,以防她再被舅舅送去当童工。

白姆很依赖老潘,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和他说话,只冲他笑。

…………

最爱和老潘微信聊天的是斯曲卓玛。

她上小学六年级时被老潘收养,如今已上了大学,学动物医学专业,在西藏大学林芝分校。

卓玛有癔症,压力一大一紧张即刻晕倒。好些年里,只要老师一打电话,老潘立马功夫熊猫一样连蹦带蹿地往学校跑,他背卓玛去医院,一背就是好多年,从小学背到高三。

高考那天,每一位监考老师都收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老师好,我是斯曲卓玛的爸爸,如果我女儿在考试期间晕倒,请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在学校门口守候。

那天守在大门外的老潘借了一双运动鞋,随时准备狂奔成一匹野马。

很奇怪,斯曲卓玛上了大学后再没有晕倒过,她现在在学校社团里很活跃,在学生会担任了很多工作。老潘每天都会收到卓玛的微信,大大小小的事情她啥都愿意和他说。

收养的孩子里好多考上了大学。

江西理工大学的次仁曲珍、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哲学系的拥中措姆、吉林农业大学的尹昊……还有许多即将考上大学的孩子,比如在双湖县读书的嘎石秀,在南木林县读高中的次仁德吉,等等等等。

每一个孩子考学填志愿时,都会征求老潘的意见。

每一次他都会结合他们的喜好和性格特点,帮他们规划未来。

考上了大学并不意味着大功告成,老潘不让孩子们考虑学费多少,一切自有书店承包,他按月给孩子们汇生活费,每人每年最少5000元。

女儿们学习都很努力,儿子们努力的少,他毕竟是凡人,没办法永远把情绪控制好,有时候也会在电话里发飙:穷不丢人,懒才丢人!

他留刀:你给我等着,等你回拉萨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真回来了,也就不舍得收拾了,瞅着那一个个长高长壮了的身板,他叼着烟斗忍不住地笑,怎么也板不起脸来。

寒暑假时孩子们从各地赶回拉萨,书店就是家,老潘不让他们闲着,每人每天发50元钱工资,让他们在店里勤工俭学,变相地发零花钱。

孩子们闲不住,集体帮老潘换被罩洗衣裳,老潘弹琴时他们在一旁听着。

那几乎是老潘最嚣张最膨胀的时光——不论他唱什么歌,这些死忠粉都能忍受,末了还有稀稀拉拉的掌声回敬他。

2016年暑假结束时我去过拉萨,恰逢孩子们即将返校,一走又是半年才能回来。

老潘很动情,钢琴声很动听,这个文青大叔闭着眼睛唱《送别》:

情千缕

酒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