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9页)

以前每个月存下的剩余工资,梨花没多久就花得一干二净。即便如此也没什么大问题。专用于公共事业费的账户里还有存款,而且梨花手里还有一张正文发工资的银行卡。只是用于存款的金额比以前少了,虽然梨花的生活渐渐奢侈起来,不过花销还控制在夫妻的收入范围内。

自从那天之后,梨花和光太没再见过面。做早饭的时候,从一个客户家去另一个客户家的路上,泡在浴缸里时,梨花有时会隐约想起光太,有时也很想再见见他。但是梨花没有主动联系他。她顶多想,见了面又能怎样呢?

但是到了夏天,光太却主动联系了自己,客气地问能不能见个面。梨花没有拒绝。她给自己找借口说不是自己主动约的他,并与对方约定了一个正文不在家的日子。

光太约定见面的地方,是JR中央线高圆寺车站的检票口。从站台的台阶走下,梨花就看到光太站在检票口旁,仿佛年幼的孩子寻找父母般环顾四望。当目光捕捉到梨花后,他一如既往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梨花下完台阶穿过检票口,感觉自己正心跳加速。她忍不住对自己哑然失笑,都一把年纪了还怦然心动,但是完全止不住心跳。梨花刚说完“让你久等了”,光太就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

高架桥下的小饭店鳞次栉比,呼呼冒烟的烧烤店和烤内脏店里聚满了年轻人。光太走进的小店,位于高架桥之外的小巷,店内空间狭窄,只有吧台;店外摆放了几张桌子。吧台座位全满了,梨花和光太被带到外面的圆桌座位。菜单上罗列着烤串、煎蛋卷等菜式,还有普罗旺斯炖蔬菜、羊肉料理等,梨花完全搞不懂这家店做的是什么菜。

“这儿什么都有,既便宜又好吃。之前总是让你破费,今天我来请。”光太说完,对来点餐的年轻店员点了葡萄酒和几道菜后又说,“我一直想联系你来着,但是电影的事太忙,又想你也很忙吧,就一直没打电话给你。”

“电影拍得怎么样了?”梨花问。

“为了筹措资金搁浅了,但是年内总会有办法的。或者说,年内必须想办法解决,因为有截止日期。”

饭菜和葡萄酒端了上来。光太喝着酒,吃着菜,滔滔不绝地聊着打工的事和电影的拍摄情况。户外的每张餐桌上都放着扇子。梨花拿起扇着,依然暑热难消。于是她一口气喝光了冰镇的白葡萄酒,在光太说话告一段落的时候,客气地又要了醒酒器装的半瓶酒。

“梨花小姐你结婚了吧?”

光太突然问道,梨花一时没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张口结舌地看着光太。啊,是问结婚了吗?过了数秒,梨花才明白过来。

“怎么突然这么问?”

“一直想问,一直没问出口。现在终于问出来了。”

梨花很想撒谎,说我没结婚。但是撒了谎又能怎样呢?于是梨花轻轻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你应该结婚了。那你先生不担心吗?”光太在自己的杯子里倒上白葡萄酒一饮而尽。

“他去上海了,不在家。”

“啊,是吗?”光太像是没有太大兴趣,或者佯装不感兴趣地说道,“之前你不是带我去了寿司店吗?我想今天也交给你来决定的话,我又会被带去哪家特别高级的餐厅吧,所以我就自己先定了。对你而言这样的店可能从来没来过吧。”

“这家店真的特别好吃。”梨花一边吃着一边说道。

“嗯,很好吃。我没法带你去那种高级餐厅,不过,我想让你知道,这种店也很好吃。”

“你张口闭口都是高级餐厅、高级餐厅,我可没有老是那么奢侈,而且上次去的那家店也不是特别贵啊。”

“是吗?但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拿自己的钱在那种地方吃饭吧。”

光太说得一本正经,梨花扑哧笑了。

“你竟然说一辈子,那家店一般正常上班的人都去得起啊。光太君,等你找到工作开始上班了,也会带女孩去那种店的。”

“就欠了一屁股债的穷学生而言,实在无法想象那种日子的到来。我也从来没请女孩吃过饭。”光太怏怏地说完,把烤羊肉丢进嘴里。

“你有欠债?”梨花惊讶地问道。

“哎,说那些破事太丢脸了。”光太言辞闪烁,给梨花的杯里斟满葡萄酒。

“你欠的什么债?欠了多少?”梨花又一次问道。

“不过今天还是我请客,你别客气。不好意思,麻烦再来半瓶,不,要一瓶。”光太像是故意要岔开话题似的起身朝店员喊道。

梨花一瞬间闪念,也许不要问比较好。既然光太想换个话题,就这样一笑而过好了。但是回过神来,自己却摸着他的胳膊,逼问他,你在哪儿欠了多少钱。甚至还说,你不说我就走了。

据光太说,为了筹措电影制作资金,他借了50万日元。不过他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的几位朋友似乎都这样随心所欲地从民间信贷的自动取款机里取钱。

“和你父母商量一下,让他们先帮你还上不好吗?那种贷款利息很高,就算每个月还一点,本金也不减少啊。”

“我父母指望不上啊,他们也很拮据。”

不知是不是聊开了欠债的事情后心情变得轻松了,光太突然饶舌地聊起了自己的家庭。光太的父亲七年前在埼玉县买了建好出售的成屋,举家搬了过去,但是两年前被任职的公司解雇。父亲没再找工作,而是和同样被解雇的其他员工一起准备诉讼,因此,原本是全职主妇的母亲开始外出工作。时间和金钱大把大把地虚掷,法院依旧没有开庭,半年前父亲终于开始找工作,不过没找到正式工作,现正在停车场打些零工。光太有个姐姐,独自住在东京市内,每年夏季和冬季公司发奖金时,她也都寄给父母帮着还房屋贷款。光太的社团同伴说,因为光太确定要延期毕业,所以家里不再支付他的学费和生活费,但实际并非如此,纯粹是因为父母无力支付而已。

“老爸的父亲,啊,你也认识的,咱们就是在他家遇到的。那老头在那附近有块地,趁着泡沫经济地价飞涨时给卖了。那时候起他就有被害妄想症,总觉得我爸、我妈,还有所有亲戚都瞄着他的钱,净说些难听的话,所以和老爸他们这些亲生的孩子也几乎断绝了往来。老爸的哥哥和妹妹,对我来说是大伯和姑姑,大家慢慢地都不过去走动了。他对孙辈看起来不那么猜忌,所以老爸被裁员时,我想向他借学费,去求过他,但是被拒绝了。老妈好像也打过电话,可人家根本没搭理她吧。”

听着光太所说的,梨花才把眼前的光太和客户平林孝三联结在一起思考。原本两人就是在孝三家相遇的,不知不觉间梨花竟然忘记了。在梨花心中,孝三那浑浊的目光,斑驳的手背,和光太的健康与年轻相比,实在相去甚远。听了光太所说的,那相去甚远的距离在另一层意义上扩大了。对于梨花来说,孝三是个爱对自己纠缠不休的麻烦客户,但总是心情大好、泰然自若,对金钱满不在乎。不会仔细检查利息,有时还会把存折也交给梨花填写。不像光太说的,是个神经质的吝啬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