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9页)

光太跟在后面说:“我送你到车站。”

梨花没回头:“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

“但是,可能会迷路啊。”

“从这里直走就是车站,对吧?”

“路上没人很危险。”

“天都亮了,你看,送报纸的都出来了。”梨花指着恰巧从旁经过的送报员的自行车,笑了,“回见!我会再跟你联系的。”劝完光太,她快步走了起来。走了片刻再回过头,看到光太孤零零地站在越发湛蓝的天空下。他发现梨花回头,举起右手用力挥舞起来。梨花把手举到胸前轻轻挥了挥,小跑着奔向车站。

站台上空无一人,梨花坐在长椅上等着电车。淡蓝色的天空中残留着白色的月亮。梨花突然感觉有一种心情溢满了全身,甚至充满了指尖。与其说那是满足感,不如说更接近于万能感。想去的地方,无论哪里都能抵达,想做的事情,无论怎样都能做到。她仿佛第一次获得了自由。梨花没有一丝不安,也没有一丝罪恶感,她在空空荡荡的车站,独自沉浸在自己也无法解释的畅快淋漓的万能感中。

梨花的生活从那天起彻底改变了。当时的梨花并没有清晰地意识到。但是后来回头想想,她也不得不承认,从那天清晨起,自己内心的某种东西确确实实地变了。还有变化的契机,梨花认为不是和光太的肉体关系,而是那天清晨莫名的万能感。

梨花变得下班后一定要绕点路去逛逛才回家。去的地方以多摩广场和青叶台的商场为主,如果知道那天正文晚归,她会走得再远些,去二子玉川或涩谷。梨花对买衣服和饰品不再犹豫,她内心有种无法付诸语言的焦灼感。下次见面,光太会不会看穿我的真面目呢?看穿我不是能够夺走别人自尊和自信的那种魅惑的女人,不过是个无聊的主妇?然后他会不会后悔地说,自己为什么要跟那种大婶搞到一起啊?在他周围无时无刻都围绕着许多同龄的女孩子不是吗?那些女孩都拥有吹弹得破的水嫩肌肤。不过梨花只要买了衣服、饰品、化妆品,即便那东西价格便宜,微不足道,焦灼感都会得到舒缓。

梨花买完自己的东西后再去卖食品的楼层买晚饭的材料。她在这里的购物方式也变了。以前,买三百克的牛肉时会确认换算成一百克要多少钱,现在,梨花已经不那么做了。正文曾说过,靠梨花的工资不可能去海外旅行,的确,自己每个月才30万日元的工资,为了提前还房贷都存着太愚蠢了。既然如此,就不需要节俭度日了。

4月,正文正式调到了自己希望的商品开发部。梨花心不在焉地听着他告诉自己,几乎机械地脱口而出:“太好了。”正文说完这件事后,又兴致勃勃地说起一个月前令整个社会为之震惊,至今热议不止尚未平息的地铁事件。他喋喋不休地说着邪教组织的说辞有多愚蠢,事件当天碰巧乘坐了出事地铁的友人的友人的经历,又说到曾发生在长野的宗教团体施毒致死事件,简直手舞足蹈,而梨花只是机械地附和着。

调动工作后,如正文所说的,他越来越忙。但即便正文晚归,即便他出差越来越多,梨花对此都毫无怨言。光太也没再联系她,一个人吃饭的时候越来越多,但梨花并未感觉特别寂寞。电视里连日来都在报道地铁事件和邪教组织的干部。比起将德国分为东德和西德的柏林墙的倒塌,地铁事件就发生在身边,而梨花依然感觉遥远,就像那时的柏林墙倒塌一样。

梨花去超市,把当周可能需要的东西扔进购物车上的购物筐。精肉柜台前来了辆香肠随便装的促销车,女人们一窝蜂地围成一团,往塑料袋里塞着香肠。孩子在地上打滚,哭喊着“妈妈,我想要点心”。“吵死了,忍着点。”年轻的母亲一边殊死搏斗般装着香肠,一边呵斥道。这种时候,梨花都心情愉悦。

梨花去商场,伸手拿起看得上眼的手提包。旁边的年轻情侣一个个翻看着陈列在货架上的包的吊牌。男的说:“怎么这么贵?”女的依旧不停翻着吊牌说:“你不是说过生日礼物要什么都可以嘛。”梨花拿起中意的包照了照镜子,对店员说这个我要了。情侣的视线掠过梨花。这种时候,梨花还是感到心情愉悦。

丈夫工作繁忙,都好几天没一起吃晚饭了,而拒绝与自己肌肤相亲已将近四年,到头来他们其实是一点一点缓慢地放弃了要孩子,实际上梨花不明白夫妻二人今后要以什么为目标生活下去。竟和对自己或许不是真心的年轻男孩上了床,或是拜访客户时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因琐事被上司批评,这个月拿回了一笔一千万日元的新开户的定期存款,却没有获得应有的表扬,这些日常琐事的种种梨花全忘了,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特别的人,和那些琐事一概无关。她感受到的,就是那一类的愉悦。那愉悦类似于那天清晨的万能感,自己是被选中的人,想去哪儿就能去到哪儿,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就是这种心情。

梨花希望更尽情地享受这种愉悦,于是正文不加班的周末,邀他去了在杂志上看到的位于市中心的法国餐厅。梨花也想过他怕是又会说些败兴的话,不过比起这点,自己想去的心情更是如饥似渴。尽管自己都没意识到,但梨花想要沉浸在那种愉悦中的心情,竟如此如饥似渴。菜单上只有套餐,最便宜的也要15000日元。梨花点了中间价位的18000日元的套餐,又开了一瓶红酒。结账时超过了五万日元,这钱是梨花付的。“就那价格来说饭菜的味道也不怎么样啊。”正文在回去的电车上这么说道,但是梨花愉悦的心情并没有被这句话破坏。

五月的连休,正文说“因为自己太忙,要补偿家人”,带梨花去了温泉旅行。梨花坦率地赞赏这地方真不错时,正文随即愉快地应道:“在这里能吃到比上回那顿法国大餐更像样的东西吧。”梨花终于理解了正文的话究竟是哪里令自己感觉不快。

换言之,温泉旅行不是补偿,而是确认。就像梨花在居酒屋请过客后,他特意带自己去市中心的高级寿司店一样。他是要让梨花知道,无论工作内容、重要性还是经济实力,自己都远在梨花之上。

梨花意识到这一点,险些哑然失笑。这种事明明没有必要特意告诉自己啊。因为那是理所当然的。当直面让自己不快的症结时,梨花刹那间再也不会感到不快了。“是啊,真的呢。”她对正文的每一句话都笑着回应道。

这次旅行中,正文也没碰梨花。梨花对此也并未感觉受伤。光太的手指抚摸过的触感还残留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