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O 小镇姑娘(第2/6页)

那段时间,O小姐的成绩变得不太好了。想都不用想,应该是和她家里的事有关系。我妈的唠叨于是变更了方向,经常是以为她辩护的方式来激励我的学习:

“她是因为家里没有好的学习环境,所以成绩下降是没办法。你呢,家里给你创造这么好的环境,你一定要珍惜,努力地学习。

她那么懂事的孩子,等她们家的事情解决了以后,一定会迎头赶上的。”

我当时总觉得这个听起来很简单的说辞有什么不对,但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一个周末的上午,我妈让我去离家不远的市场上帮她买调料。我攥着钱走到市场门口,远远地就听见卖鱼的地方有人在吵架,围了好多人在看。而卖鱼的摊位是卖调料的地方的必经之路,我虽然是一个不太爱凑热闹的小孩儿,也不得不往卖鱼那里走过去,企图挤过去。

人群中,我听见骂得最凶的那个声音,是O小姐的妈妈。“你这个不要脸的骚货,破坏人家家庭还有脸出来……”

这句话其实是O妈妈那天的台词里最没有杀伤力的一句。从骂战中带着有关生殖系统词组的密集程度,我迅速地判断出,这场骂战应该是发生在O的妈妈和“第三者”之间,两个人应该是在逛市场的时候碰见了。

看热闹的人非常多,把摊位之间的过道堵得很严实。我溜着边儿挤了过去。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围观吵架,所以调料摊位前几乎没有人。我正准备掏钱买东西,却看到了O小姐。她拎着一大堆塑料袋,里面有鱼,有青菜,有水果,表情很平静地在人群外等待着。就好像眼前的这个有点不堪的场面,对她来说已经是常事了一样。

我没多想,叫了她一声。她看到我,突然间好像惊慌失措了一下,手中塑料袋里装的活鱼掉在地上,令人不安地扑腾起来,水洒了一地。

我们俩都很怕直接用手碰鱼这种滑腻腻的活物,她开始紧张尖叫,显得有点失态,我帮她找了旁边的摊主,摊主拿塑料袋帮她把鱼装起来之后,她才略微恢复了一些。

接着她看我的眼神有点仇视:“谁让你在这听吵架的?”

我当时有点错愕,菜市场这种地方难道不是想来就可以来吗?而且为什么你妈和人吵架,别人就听不得?而且,我又没有刻意地在听,只是“不小心路过了”而已。

于是我也没跟她客气:

“你以为我多想听啊?你妈和人吵架,很好听吗?”观吵架人群的外围,几乎剑拔弩张起来。

她比我早一步收拾了心情,表情开始转为尴尬和恳求:

“对不起,你当然可以听,但是不要告诉咱们同学,好不好?”我领会了她的意思,一时间也觉得有点对不住她——我当然不会告诉同学,但刚刚就应该装作没看见她直接低头走过去的,压根儿就不应该让她知道我看见了这一切。

现在想来,那一瞬间,应该是我了解“人情世故”这件事的开始。

我帮她捡起其他的塑料袋,买了我妈要的调料,离开了市场。她的妈妈还在身后用高而尖厉的声音说着那些不怎么好听的词汇和语句。

初中毕业,我考上了本市的重点高中。O小姐的父母离了婚,或许真的是“家庭环境影响了成绩”,她进了一所相当普通的普通高中。

当“别人家的孩子”变得不再优秀,就不太容易出现在家长的话题里了。我对她的高中生活没有太多了解,偶尔见到她,只觉得她温顺如初,美丽如初,脸色始终有些苍白,总穿着一件校服,却越来越掩盖不住校服下面高挑而玲珑的身段。

高中读完以后,我来到北京上大学,而她进入了本省的一所医学类的大专院校,学护士专业。据说,是因为她爸那边的一个亲戚在我们那个小城的医院当领导,她学护士,应该是直接冲着毕业后去那家医院去的。

忘了是我上大二还是大三那年11月底的某一天,我接到我妈的电话,给我下达了一个任务。她说,O阿姨要来北京办事,O小姐也跟着来。第二天是周末,我得抽出一天时间“陪她们母女好好逛逛”。

母命不可违。我打电话给O阿姨,记下她们住的宾馆地址,一大早冒着寒风赶过去。

那天刚好赶上降温,而她们母女俩显然是低估了北京初冬刺骨的寒冷:两个人都没有穿羽绒服,O阿姨只穿了一件薄棉服,O小姐则穿了带帽款的薄呢大衣。她俩的衣着风格一贯地如出一辙,都是冲着“素净里带着些许贵气”去的。

我们坐在她们的宾馆房间里商量着这一天该去哪里。

一开始,O阿姨提出在一天内想要游览长城和故宫两个地方,我说时间一定不够,就算马上出发去德胜门坐车去八达岭,在天黑之前能从长城回来就已经很不错了,而故宫应该是下午四点就不让进了。

O阿姨一脸不信任,说“那要么只去长城好了”,这个提议又被我坚决地否定了,因为她们俩穿得实在太少,就算是穿羽绒服,也不一定足以抵御山区这个季节的寒风。

阿姨撇撇嘴:

“我们那么远来了,不就是想节省时间多去点地方嘛,来了北京,连个长城都没去,就跟白来一趟似的。”

我当时也觉得自己的表现有点像在刻意找借口偷懒,就提出,我有一个同学的男朋友是学考古的,在故宫里实习,我们应该可以以找他的名义免票进故宫,阿姨带着点原谅似的同意了。

我们坐地铁来到故宫,在午门门口等着那个实习的男朋友出来接我们。故宫的阴冷和“穿堂风”似乎刚刚让她俩感觉到了北方的寒冷。

O小姐于是开始替我开解:“其实咱们没去长城是对的,市内都已经这么冷了,更别说山上了。”

O阿姨袖着手,皱着眉头,在一旁不吭气。

一阵寒风刮过,我赶快戴上了自己羽绒服的帽子,把围巾系得紧紧的,生怕灌风。这时,我发现O小姐的大衣明明是后面带帽子的,可她却没有把帽子戴上。她整个人缩成一团,头发被大风刮得毛毛躁躁,脸也红扑扑的,起了不少干皮。

我觉得她一定是忘了自己的衣服是连帽的,就跟她说“你把帽子戴上呗,把围巾系在帽子外面,这样还能抗点风”。

O小姐紧张地看了一眼O阿姨:

“我妈的衣服是不带帽子的,我不想让她一个人冷。”我实在无法理解这个逻辑,脱口而出:

“……可是就算你一直不戴帽子,也不会让她更暖和啊!”

离我们几步远的O阿姨好像听见了,锐利的目光看过来,O小姐拽了我一下,像是在示意我闭嘴。

我知道,她是不想惹麻烦。

这一趟故宫游可谓相当地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