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0(第3/9页)

至少理查德知道,那是我的弱点。日子一天天过去,第一个星期过去了,我们进入第二个星期,我感觉到他的疑惑,感受到他的期盼,感受到这期盼开始变得沉重,酸涩。他看着我的画,摇起头来。

“李小姐,我恐怕,”他不止一次地说,“恐怕您还需要加强一点自律。我以为您的手腕是更有力的。我肯定,一个月前,您出手比这有力。您可别跟我说,我走了这短短的日子,您已把学过的东西忘了。想想我们的辛勤努力!在执行创作时,有一点是艺术家一定要避免的:犹豫。因为它招来的结果就是无力,如果无力,再好的构思也只会崩塌。您明白吗?您是明白我意思的吧。”

我不答话。他离开,我待在原处。苏来到我身边。

“没关系,小姐,”她温柔地说,“就算里弗斯先生批评您的画。哎哟,您画的这只梨,像真的一样。”

“你真这么觉得,苏?”

她点头。我看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眼中那一丝深褐,然后,又看着我画纸上那毫无形状可言的一团颜料块。

“画得太差了,苏。”我说。

她把手放到我手上。“这个,”她说,“您不是正在学吗?”

我是在学,但学得不够快。后来他建议,我们去园子里走走。

“我们必须在自然中学习了。”他说。

“我不太想。”我对他说。园子里那些小径,我是要留给我和苏并肩行走的。跟他一起走会煞了风景,“我不太想。”我又说了一遍。

他皱起眉头,然后微笑,“作为您的老师,”他说,“我坚持这建议。”

我希望下雨。虽然布莱尔的天空整个冬天都是灰色的——在我看来,它几乎整整七年都是灰的!——可现在似乎为了他晴朗起来。魏先生拉开大门时,一阵阵轻快、柔和的风,从我露出脚踝的裙下掠过。“谢谢你,魏先生。”理查德说,对我奉上臂弯,好让我挽住。他头戴黑色礼帽,身穿深色羊毛西装,戴着紫色的手套。魏先生看着那手套,然后满意地看看我,眼光里仿佛带着一点嘲笑。

你以为自己是个千金小姐?那次,他挟持着踢脚哭闹的我去冰房时,曾这样说过,我们走着瞧。

今天,我不会和理查德去冰房,而是选了另一条路——一条更长的,无趣的,围绕着园子的小径。那是一条斜斜的上坡路,可以俯瞰庄园的后半部分,包括马房,树林,礼拜堂。路上的景色我已眼熟得不愿多看,眼睛一路盯着地面。他挽着我的手,苏跟在我们后面——起初跟得很近,后来他加快了脚步,她就渐渐落了后。我们没有说话。但是,一边走,他一边把我拉近,我的裙子尴尬地向上卷了起来。

我试图拉开距离,但他却不放手。最后,我开口说道:“你没必要把我拉得这么近。”

他笑了,“我们总得演得像一回事吧。”

“你没必要抓得这么紧吧。你还有什么话必须悄悄说?你能说的,我都听过了。”

他飞快地向后看了一眼。“她会觉得奇怪的,”他说,“要是我放过这些和你腻在一起的机会,谁都会觉得奇怪的。”

“她知道你不爱我,你没必要献殷勤。”

“春天难道不是绅士们抓紧时机,大献殷勤的季节吗?”他仰起头,“你看这天空,莫德,你看看这天,蓝得简直过了分。太蓝了——”他举起一只手,“和我手套的颜色太冲撞。这就是自然,不懂时尚。伦敦的天至少懂得收敛:它就像裁缝店里的墙,永远是素色。”他又笑了,把我拉得更近,“当然,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我试着想象自己来到裁缝店。我只想起《舞鞭的货郎》里的场景。我转过身,像他一样,飞快地瞟了苏一眼。她正看着我那缠绕在理查德腿上的裙角,她皱起的眉头在我看来,仿佛是某种满意的神情。我再一次想离他远些,他再一次把我拉紧。我说:“你放开我不行吗?”他毫不松手,说,“你知道我不喜欢忍气吞声,我直说了吧,你这是从折磨我中找乐子。”

他看着我的眼睛。“和所有男人一样,”他说,“越得不到的越是朝思暮想。赶快把好事办了,然后你会发现,我对这事的关注很快就会冷淡下来。”

我无言以对。我们继续走着,后来,他放开了我,为了用双手挡风去点烟。我再次看看苏,我们走上了斜坡,风大了一些,两三缕褐色的头发从她帽子里垂落,随风拍打着她的脸。她背着我们的包,提着篮子,腾不出手来整理头发。斗篷在她身后被吹起,像鼓满了风的帆。

“她还好吧?”理查德吸了一口烟说。

我转回头望向前方,“很好。”

“她可比阿格尼丝健壮。可怜的阿格尼丝!我真想知道她现在怎样了。”他又挽起我的手,大笑起来。我不说话,他的笑声消失了,“好了,莫德,”他语调冷淡下来,“别跟个老小姐似的闹情绪,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

他从侧面盯着我,“那你为什么一直拖着?现在已经万事俱备,万事俱备了。我已经在伦敦为我们租了房子,伦敦的房子可不便宜,莫德……”

我感觉到他的目光,我只是沉默地向前走。他再次把我拉近。“我想,你该不会,”他说,“不会改变主意了吧?是吗?”

“没有。”

“肯定?”

“十分肯定。”

“可是,你还在拖。为什么?”我不回答,他追问,“莫德,我再问你一次。上次我们见面后一定发生了点事。究竟是什么事?”

“什么都没发生。”我说。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除了我们计划中的事。”

“那你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当然。”

“那就去做,行不行?做出恋人的样子,微笑,脸红,发痴。”

“难道我没做这些吗?”

“你做了——然后又苦着脸,或者退缩,把做好的事弄糟。看看你现在这样子,你他妈靠我近一点啊!碰碰我的手会死吗?——对不起。”他的话让我脸色一僵,“对不起,莫德。”

“放开我的手。”我说。

我们并肩,沉默地继续向前走了一段。苏努力在后面跟着——我听到她的喘息,像是在叹气。理查德扔掉烟头,拔起一把草擦着靴子。“这红土泥真脏!”他说,“不过,查尔斯可有好事儿了……”他自顾自微笑。然后他脚尖踢到了什么,让他一个趔趄。他骂了一句。站稳后,他上下打量我一番,“我看你倒是走得很自在。你喜欢散步,嗯?你知道,在伦敦也可以这样散步的。你可以去公园和野地散步,知道吗?或者,也可以不再走路了——雇辆马车,轿椅,想到哪里去就让人抬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