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第2/2页)

我耸耸肩,把窗帘放下,转过身。“你觉得爸爸会在地下室吗?”

“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吗?”

“我不能告诉他。为什么?”

她握住楼梯扶手支撑着身体,“你听我的,凡事要等适合的时机。”

我生气地呼出一口气,“一开始,我不肯告诉他,你生我气;现在你又不让我告诉他。”

她张嘴要说话,却被呛着,一直咳嗽,直到她的面色发紫,我赶忙提起氧气罐搀着她去坐下。慢慢地,她喘过气来,脸上才终于有了点血色。

我坐在沙发扶手上,帮她拍着后背。“别忘了,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我别无选择。我必须让父亲对我许诺抚养伊莎贝拉。他不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不过至少他不会虐待她,也能保证伊莎贝拉的基本温饱。我需要把一切都安排妥当,我得去告诉他。”

祖母又开始咳嗽,我走过厨房,顺着楼梯往地下室走去。不像上二楼的楼梯,只有最后一个台阶有点破旧,这个楼梯每层台阶都被我踩得咯吱作响。我喜欢这个声音,很熟悉,很舒心,小时候我甚至记得哪一层台阶声音最响,哪一层声音最小。

底下传来音乐的声音,我的心跳停了一下,是《爱的海洋》,这首歌是母亲的最爱,后来成为属于父亲和母亲的歌。他们在毕业舞会上伴着这首歌起舞,在婚礼上也是这首歌,在葬礼上,父亲轻声哼着这首歌,最后一次亲吻母亲的脸颊。

我想起,今天是母亲的忌日,7月10日,母亲去世六年了。

我悄悄地走向地下室,大门开着一条缝。一台便携式CD机躺在锈迹斑斑的书架上,哼着这悲伤的曲调。

父亲背对着我,我能清楚地看见他的画布,是一张肖像画,虽然业余但是我看得出他尽力了。要不是他画中女人穿着一身淡紫色长裙,我差点没认出她来。淡紫色是我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颜色,也是她下葬时裙子的颜色。父亲安静地哀悼着,看着这一幕,我内心的悲伤无处可逃,似乎把我的心撕成碎片。为什么她要离开我们?她的离开让整个家庭支离破碎。

身后传来台阶的咯吱声,但是我无法移开我的眼睛。我听到克雷格低声喊着我的名字,但我无心回答。他把我转过去,帮我拭去眼泪,我这才意识到我一直在哭泣,我的肩膀无法停止地颤抖,他把我抱进怀里。我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那有节奏地起伏让我觉得安心,强壮的臂膀拥着我,他闻起来有股松木和汗味,这些都让我平静下来。

我推开了他,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失望。

“对不起。”我说。

“别和我说对不起。”他再一次把我抱住。

我拍拍他的后背,示意这是个友情的拥抱,然后推后了一步。“你今天不用上班吗?”我瞥了眼父亲,他还在专心画画,全然不顾我们。

克雷格用手指把头发弄成一簇,“我知道今天对你爸爸来说很难熬,所以过来看望一下他。”

克雷格竟然记得母亲的忌日,让我更加内疚,我竟然忘记了。他一只手摸着脖子,瞄了眼父亲。“今年至少他没有赖在床上。”

以前的点头之交现在竟然和我的家人如此亲密,这对我来说实在意外。更奇怪的是,和我年纪相当的人,都已经离开或者即将离开家乡,而克雷格竟然愿意和我父亲一起住。我越想越好奇,我想弄个究竟。而且,他估计会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为了女儿,我应该多了解他一点。“你有时间喝杯咖啡吗?”我问他。

他似乎吃了一惊,看了眼手表。“我至少还有三个小时的工作,我答应对方今天一定完成。要不晚上下班后我接你和贝拉去吃晚餐?”

“如果去查克奶酪,我就去。”

他用手一拍胸脯,像是被枪射中了。“只有为你我才会去那个地方,好吧,我会去和老太婆交代今晚不用给我们做晚饭了。”

通常,如果有人称我祖母为老太婆,我一定火冒三丈,不过克雷格说的时候充满爱意。

他和我说了声再见,两步并成一步地走上楼梯,走出了我的视线。

我当然感觉到克雷格对我超出兄妹的感情,在高中时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常常我一回头便看见他在望着我。

克雷格帅气、聪明又上进,所有的条件都符合我的择偶标准,但是对于一个垂死的女人,爱情根本不是我有时间考虑的。一个风华正茂的男人,又怎么能浪费时间喜欢一个我这样的女人呢?我决定了,为了他好,晚饭时,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他。

至于父亲,我只有迟点再告诉他我的病情。我倚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爱的海洋》放到尾声,他把画笔放在画架上,走到CD机前,按下按钮。

歌声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