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CHAPTER.7
几个芭比娃娃光着身子躺在咖啡桌上,旁边是一堆袖珍的芭比衣服配件。四处不见伊莎贝拉,我努力寻找她的声音,但是只能听见远处那台老朽的冰箱发出低沉的呜咽。听不见笑声,听不见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真奇怪,整栋房子都很安静。
父亲的别克停在车道上,佩格婆婆自从有了呼吸问题就基本上足不出户了,也许他们在午睡。
如果母亲还健在,她肯定会耐心地听我倾诉,大卫又一次揭开我的伤疤,自从那晚他和我分手说他不再爱我,我再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被嫌弃。这么多年,我也习惯没有父母的安慰,我习惯和上帝说话,但是他似乎越来越遥远,尤其是在我得到病情诊断之后的几个礼拜。
此刻,伊莎贝拉是我唯一需要的。她能给我爱、接受,和无数个甜蜜的拥抱来平复我的心痛。全世界没有什么比她拥抱我时热乎乎的呼吸更能安慰我,还有她软嘟嘟的脸庞贴在我脸上,还有全心全意的一句:“妈妈,我爱你。”
我往屋里走,凉鞋敲着地板噼啪作响,我开口喊伊莎贝拉。厨房里传来佩格婆婆缥缈的声音,我顺着声音走去,看到她正坐在桌上,一本《圣经》和一本笔记本平摊在面前。早餐的碗碟已经洗干净放起来了,但还能闻到洗涤剂的柠檬味。
放下笔,她抬起头看着我,“她在睡午觉。”
“她两年前就不睡午觉了。”
“我想是早晨吵着她,她没睡好。”
我自嘲地笑了一声。一想到伊莎贝拉目睹了今天早晨我和父亲的争执,我在这短短一个小时内又一次感到无地自容。我想无视脑袋里自责的声音,但是愧疚太响亮,我无处可逃。“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她?”
她摇摇头,挂在耳朵后面的氧气管跟着左右晃动。“我刚去看过她,正打呼呢。”
“她睡着的时候很像我爸爸。”
“你父亲小时候一直黏着我们睡觉,呼噜响得我要疯掉。”
我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把椅子,擦着地板发出尖锐的声音,佩格婆婆看了眼地板上的擦痕,皱起了眉头。
我想用脚擦掉那个印记,然后在她对面坐下。“你让我爸和你们一起睡?你对我可没那么好。”
“杰克一直到六岁才肯自己睡觉。”
我咧嘴笑着,“所以杰克是独生子?”
她拉着衬衫的一角想拉平上面的褶皱,“随你笑,不过这是事实。你看,伊莎贝拉也是独生女。”
“那不一样,如果我再要生孩子,我不会像上次那样了。”
她的嘴角向下,似乎我说的永远不可能发生。
我从笔记本上撕下一角,缠在手指上。“一想到她没有兄弟姐妹,我就难受。”
“至少她学会自给自足,”她说,“再说了,她不一定是独生女,大卫将来说不定会给她添个妹妹或者弟弟。”
我继续揉捏手里的纸片,把它捏成一个小球,不敢正视祖母的目光。
“你找到他了?”她终于还是问了。
我缓缓地点了个头。
“然后呢?”
我把小纸球丢在桌上,又从笔记本上撕下一角,揉成小球,把它俩放在一起。
她深呼一口气,“从你的表情看来,估计是一塌糊涂吧。”
我差点哭出来,但是不能再这么自怨自艾下去了,是时候以伊莎贝拉为中心,我的决定将会决定她的未来。一切都靠我了。
“你猜对了,他是个十足的混蛋。”我轻声回答。
“遗传的,”她郑重其事地说,“真难想象伊莎贝拉这么可爱的孩子竟然流淌着普雷斯顿家的血。”
我没有应她的话,又撕了片纸,捏成一团,放进那一小堆纸团里。
当我正打算伸手去撕纸,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那么,你赶在他父亲之前告诉大卫伊莎贝拉的事情了吗?”
我抬起头,看着祖母迷离的眼睛。“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脸皱成一团,看上去像干梅。“什么?到底怎么搞的?”
“他很暴力,我不敢告诉他。”
“暴力?还是生气?”
我耸了下肩,“谁知道他会不会那样对待伊莎贝拉?”
“你怎么知道他会呢?你没有权利替他做决定,你应该告诉他这个事实。他作为父亲有权知道。”
“他恨我。”
她捏紧了我的手,“他恨你,或者恨杰克,或者恨我,这些都不重要。他是她的父亲,詹妮,她的父亲。只要他爱伊莎贝拉,就足够了。”
“反正他父亲会告诉他的,”我嘟囔着,“我估计他已经知道了。”
“他应该从你这里知道才对。”
我从祖母手里把手抽回来,双手抱臂,突然觉得很冷。“他应该给我机会说话,况且,我也不想让我的女儿在那种家庭里长大。”
“这轮不到你来决定。”
轮不到我决定?也许,患有转移性黑素瘤不是我能预料的,患病以来的头痛、疲惫、心悸和情绪波动不是我能掌控的。大卫和我分手、母亲去世、祖母的肺气肿这些都是我无能为力的。父亲的冷漠我也无法改变。但是这件事情,是我唯一能够决定的。“她是我女儿,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有发言权。”
我低头看着眼前一堆纸团,闭上眼睛。,我对自己说。为了给伊莎贝拉最好的安排,我担心了这么久,现在只剩下一个选择。是时候向命运低头了。
我站起来,抓起桌上乱糟糟的纸团。
“你要去哪里?”佩格婆婆问道。
“去告诉我爸。”
“告诉他什么?”
我走到水槽边,把手里的纸团扔进垃圾箱里,转过头说:“你说呢?”
她忽然咳嗽不止,我赶紧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然后走出去找我父亲。走到楼梯时,我开口喊他,突然想到伊莎贝拉在睡觉。
我站在父亲的房门前,握起拳头,轻轻地敲了一下房门。不出意外,没人应门。他当然不会在这里,他只在那里换衣服和睡觉。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办公室里自学班卓琴,或者在地下室里画画。说实话,他的绘画比他的“音乐造诣”还要糟糕。
我顺着楼梯走下去,看到佩格婆婆在那等我。她的脸色灰白,呼吸沉重。“你不能今天告诉他。”她边咳嗽边说,嘴唇发紫。
“你看上去不太舒服。”我说。
“你真有洞察力。”
“我是指比平常还要糟。”
窗外传来车门的声音,我俩都转头朝窗外看去。我走到窗边,拉起窗帘,看到一辆蓝色小卡车,车门上用白色油漆喷着。
“是谁?”佩格婆婆问道。
“克雷格。”
她皱起眉头,“他这么早回来干吗?”
他正靠在车边,拿着手机在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