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第4/8页)

“这不是顺从不顺从的问题。”她激烈地反驳,“我们热爱巴黎,热爱这些街道,这些咖啡馆。”

“怎么可能热爱肮脏的地方、丑陋的事物和所有这些卑鄙可耻的人呢?”格扎维埃尔厌恶地强调这几个形容词。

“因为我们对整个世界感兴趣。”弗朗索瓦丝说,“而您,您是一个小唯美主义者,您需要完全不加修饰的美,但这是一种很狭隘的观点。”

“我是不是必须对这个茶托感兴趣,仅仅是因为它存在?”格扎维埃尔问道。

她忿忿地看着那个茶托。

“它在那里,这就已经足够让你感兴趣了。”

她故作天真地补充:

“我还以为作为艺术家恰恰是因为他们热爱美好的事物呢!”

“这要看什么叫美好的事物。”皮埃尔说。

“哟!您在听哪!”她以吃惊而温柔的口吻说,“我以为您陷入了深奥的思索中了。”

“我一直在洗耳恭听。”皮埃尔说。

“您情绪不好。”格扎维埃尔始终含着笑说话。

“我情绪极好。”皮埃尔说,“我以为我们要度过一个令人愉快的下午。我们先去看画展,从那儿出来,刚刚有时间吃一块三明治。这简直太棒了。”

“您认为这是我的错?”格扎维埃尔说,她龇着牙强笑。

“我也不认为是我的错。”皮埃尔说。

为了有意向格扎维埃尔表示不满,他才坚持要尽早见她。他本可以多想想我嘛,弗朗索瓦丝心中埋怨。处境对她来说很令人不快。

“确实,每当您有一刻空闲的时候,”她咧着嘴恶狠狠地说,“如果稍有浪费,那简直是大祸临头。”

她的责备使弗朗索瓦丝瞠目结舌。是不是她又一次错误估计了格扎维埃尔?自星期五以来才过去四天,昨晚皮埃尔在剧院还十分友好地问候格扎维埃尔。她大概已经深深地依恋于他,才可能自认被忽视了。

格扎维埃尔转向弗朗索瓦丝:

“我原来想象的作家和艺术家的生活完全是另一种样子。”她带着社交界的口吻说,“我没有想到会这样规律,按着钟点生活。”

“您可能希望他们漫步于暴风雨中,头发随风飞舞。”弗朗索瓦丝说。在皮埃尔嘲弄的目光下,她自觉变得愚不可及。

“不,波德莱尔没有随风飞舞的头发。”格扎维埃尔说。

她又审慎地说:

“总之,除了他和兰波,艺术家都像公务员那样准时精确。”

“就因为他们每天按部就班地工作?”弗朗索瓦丝问道。

格扎维埃尔优雅地撇了撇嘴。

“而且,你们计算睡眠时间,你们一天吃两顿饭,你们进行拜访,你俩从不单独散步。也许没有别的可能性……”

“而您认为这令人失望?”弗朗索瓦丝强作笑颜地问道。格扎维埃尔对他们所作的描绘不是一副可恭维的形象。

“奇怪的是每天坐在自己桌子前面斟酌字句。”格扎维埃尔说。“我完全可以接受写作,”她匆匆地补充,“文字,给人以享受。但只有当您有愿望写的时候。”

“人们可以从总体上来说想写一部作品。”弗朗索瓦丝说,她有些想端正自己在格扎维埃尔心目中的形象。

“我欣赏你们高水平的谈话。”皮埃尔说,不怀好意的笑容同时朝着弗朗索瓦丝和格扎维埃尔,弗朗索瓦丝感到窘迫。他难道可以像对待一个外人那样冷静客观地判断她吗?而在他面前她却不能做到冷眼旁观,这不公平。

格扎维埃尔不动声色。

“这变成了一种任务。”她说。

她宽容地笑了笑。

“再说,这正是您看问题的方式,您把一切都变成义务。”

“您这是什么意思?”弗朗索瓦丝问道,“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我觉得自己并不那么受到束缚。”

是的,她将向格扎维埃尔做一次彻底的解释,并告诉她自己对她的看法。她心地善良地让格扎维埃尔在许多方面稍稍占了上风,却被她滥加利用。

“譬如,您和别人的关系。”格扎维埃尔扳着手指计算,“伊丽莎白、你们的姑姑、热尔贝和很多其他人。我宁肯一个人生活在世上,保持我的自由。”

“您不理解,具有几乎恒定不变的行为并不等于受奴役。”弗朗索瓦丝生气地说,“例如,我们试图不太使伊丽莎白难受是我们自愿的。”

“你们使得他们对你们拥有权利。”格扎维埃尔轻蔑地说。

“绝对不会。”弗朗索瓦丝说,“与姑姑是一种无需加以掩饰的交易,因为她给我们钱。伊丽莎白得到的是我们给予她的东西,而热尔贝,我们见他是因为我们高兴。”

“嘿,他可自认为对你们拥有权利。”格扎维埃尔语气肯定地说。

“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热尔贝更意识不到有什么权利。”皮埃尔平静地说。

“您这样认为?”格扎维埃尔说,“我知道的正相反。”

“您怎么可能知道?”弗朗索瓦丝惊讶地说,“您和他还没说上三句话。”

格扎维埃尔迟疑不决。

“这是直觉,是某种天资聪颖的人掌握的诀窍。”皮埃尔说。

“那好!既然你们想知道,”格扎维埃尔气急败坏地说,“昨天晚上当我告诉他星期五我和你们一起出去了,他的样子活像一个被冒犯的小王子。”

“您对他说了!”皮埃尔说。

“我们曾叮嘱过您不要说。”弗朗索瓦丝说。

“啊!我给忘了。”格扎维埃尔漫不经心地说,“我不习惯于这种种策略。”

弗朗索瓦丝惊愕地与皮埃尔交换了一下眼色。格扎维埃尔肯定明知故犯,是出于褊狭的嫉妒心理。她丝毫不是健忘的人,她在演员休息室只待了一小会儿。

“事情原来是这样,”弗朗索瓦丝说,“我们本不应该向他撒谎。”

“唉!我们怎么会没想到呢?”皮埃尔说。

他轻轻地咬着指甲,显得忧心忡忡。这对热尔贝是一个打击,由此他对皮埃尔的盲目信任也许永远恢复不了了。想到这颗娇嫩的无所适从的心,弗朗索瓦丝喉咙发紧,他此时正心慌意乱地在巴黎游荡。

“必须采取点措施。”她慌张地说。

“今天晚上我向他做个解释,”皮埃尔说,“可怎么说呢?把他撇在一边也就算了,但说谎总没有道理啊。”

“谎言一旦被揭穿,总是没有道理的。”弗朗索瓦丝说。

皮埃尔板起脸看着格扎维埃尔。

“您究竟对他说了些什么?”

“他向我叙述星期五他和泰代斯科、康塞蒂一起喝得酩酊大醉,有趣极了;我说真遗憾我没有碰到他们,我们一直闷在北极酒吧里面,什么也没看见。”格扎维埃尔赌着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