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第3/8页)

“那么,我们在我房间里等您。”弗朗索瓦丝说。

他们上楼梯。

“一个下午全完了,”皮埃尔说,“展览会出来,哪儿都没时间去了。”

“我跟你说过她不随和。”弗朗索瓦丝说,她走近镜子:戴着这样高耸的帽子,脖子就不显了。“但愿她不坚持搬家。”

“你没有必要跟着她搬。”皮埃尔说,他怒不可遏。同弗朗索瓦丝在一起,他总是喜笑颜开,她几乎忘了他的脾气很坏;而在剧院里,他爱发怒是出了名的。如果他把这件事看作是对他个人的侮辱,那么一下午都不好过。

“我肯定跟着搬,这你很清楚。她虽不会坚持,但她将陷入极度失望中。”

弗朗索瓦丝环顾她的房间。

“我可爱的小旅店。幸而她意志薄弱,该把这点考虑进去,可指望不搬。”

皮埃尔走到堆在桌上的手稿面前。

“你知道,”他说,“我要把《风先生》这个剧本留下来,我对那家伙很感兴趣,他值得鼓励。这几天找一个晚上,我要请他吃晚饭,你来判断一下。”

“我也该把《亚森特》交给你。”弗朗索瓦丝说,“我觉得有点儿希望。”

“指给我看看。”皮埃尔说,他开始翻手稿,弗朗索瓦丝趴在他肩上和他一起翻阅。她情绪不佳,单独和皮埃尔在一起,她本来可以匆匆地把画展的事应付过去,但和格扎维埃尔在一起,事情就立即变得很累赘:就好像生活中人们鞋底下带了几公斤粘土在走路一样。皮埃尔本不该决定等她,他也同样,情绪很差。将近半小时过去了格扎维埃尔才敲门。他们迅速下了楼。

“你们想去哪儿?”弗朗索瓦丝问道。

“我随便。”格扎维埃尔说。

“我们还有一小时,”皮埃尔说,“去多莫咖啡馆吧。”

“多冷啊。”格扎维埃尔说,同时紧了紧裹在脸上的围巾。

“很近。”弗朗索瓦丝说。

“我们的距离概念不同。”格扎维埃尔说,脸部肌肉因寒冷而收缩。

“时间概念也不同。”皮埃尔冷冷地说。

弗朗索瓦丝开始摸透格扎维埃尔的心思,格扎维埃尔自知理亏,以为他们在责怪她,因而走在前面;此外,搬家之事也使她精疲力竭。弗朗索瓦丝想挽着她的胳臂,星期五晚上,他们三人一直手挽手同步走的。

“不,”格扎维埃尔说,“分开走更快些。”

皮埃尔仍然阴沉着脸,弗朗索瓦丝担心他真的要发火。他们在咖啡馆最里面坐下。

“您知道,这个画展不会有什么意思,”弗朗索瓦丝说,“姑姑的被保护人从来都没丝毫天才,她是稳当的靠山。”

“我不在乎。”格扎维埃尔说,“使我感兴趣的是仪式,我向来讨厌绘画。”

“那是因为您从来没有看过,”弗朗索瓦丝说,“如果您和我一起去参观一些画展,或者甚至去卢浮宫……”

“那也无济于事,”格扎维埃尔说,并撇了撇嘴,“油画毫无装饰,平平坦坦的。”

“如果您在这方面懂得一些,您会从中尝到乐趣,我坚信这点。”弗朗索瓦丝说。

“也就是说我将懂得为什么我应该对这感兴趣。”格扎维埃尔说,“我呀,我永远不会乐意这样做。当我没有任何感受的时候,我不会为自己寻找必须去感受的理由。”

“您称之为感受的东西,实质上是一种理解力,”弗朗索瓦丝说,“您喜欢音乐,好吧!……”

格扎维埃尔打断了她。

“您知道,当人们谈论好音乐或坏音乐的时候,我简直难以忍受。”她谦逊而好斗地说,“我根本不懂,我喜欢的是音符本身,声音对我就足够了。”她死死盯着弗朗索瓦丝,“至于精神上的快感,那叫我害怕。”

当格扎维埃尔固执起来,与她讨论是无益的。弗朗索瓦丝责怪地看着皮埃尔,是他要等候格扎维埃尔的,他至少可以参加谈话,而不该带着挖苦的笑容冷眼旁观。

“我事先得告诉您,您所说的仪式没什么新奇的。”弗朗索瓦丝说,“就是一些人搞礼节性的往来而已。”

“啊!那总是会有很多人,一定很热闹。”格扎维埃尔的语气中反映出一种强烈的需求。

“现在您很想娱乐一下?”

“我当然想。”格扎维埃尔说,眼睛里闪过一道粗野的光芒。

“从早到晚关在这间屋子里,我都快疯了。我再也忍受不了了,你们不能体会我多想离开这间屋子。”

“谁阻止您出去了?”皮埃尔问道。

“您说女人和女人跳舞没意思,但贝格拉米安或热尔贝会很乐意陪您跳,他们跳得很出色。”弗朗索瓦丝说。

格扎维埃尔摇摇头。

“当人们像委托订货一样决定去娱乐,那总是很可悲的。”

“您希望一切都像天赐食物一样从天上掉下来,”弗朗索瓦丝说,“您不屑于抬一下小手指,然后您又责怪别人。显然……”

“总该有一些地区,”格扎维埃尔神态迷惘地说,“一些热带地区:希腊、西西里,在那里,人们肯定不需要抬一个指头。”

她皱起了眉头。

“在这里,必须用两手紧抓不放,可为了抓什么?”

“即使那里也同样。”弗朗索瓦丝说。

格扎维埃尔目光炯炯。

“那个被沸水包围的红通通的岛屿在哪里?”她热切地问。

“圣多兰岛,在希腊。”弗朗索瓦丝说,“但是我对您说的不完全是这样。只有峭壁是红的,只有在两个黑黑的小岛之间的海在沸腾,而这两个小岛是火山的喷射物构成的。哦!我想起来了,”她热情洋溢地说,“在这些熔岩石之间有一个全是硫磺水的湖,蜡黄蜡黄的,沿边是一个像无烟煤一样漆黑的狭长半岛,就在这块黑色地带的另一边是一片耀眼夺目的碧蓝大海。”

格扎维埃尔以热烈而专注的目光看着她。

“没想到你们见到了这一切。”她满怀责备的口气说。

“您认为我们不配。”皮埃尔说。

格扎维埃尔挑衅地打量着他,并指了指肮脏的皮软垫椅和桌子。

“真想不到看到这些景色以后,您还能坐到这里来。”

“在遗憾中虚度时光又有什么好处呢!”弗朗索瓦丝说。

“当然,您不希望有什么遗憾,”格扎维埃尔说,“您一心想要幸福。”

她的目光射向远方。

“而我,我生来就不顺从。”

弗朗索瓦丝被刺中痛处。这种业已成形的幸福观在她看来是天经地义,难道能够轻蔑地予以否定?不管有理无理,她不再视格扎维埃尔的话为一时冲动,这里存在着一整套与自己的看法截然相反的价值观念,对这种观念熟视无睹是徒劳的,但它的存在却令人心中不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