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凯瑟琳,我最亲爱的!”她父亲说道,“凯特宝贝!我的掌上明珠!”

凯特从书中抬起头来,说:“嗯?”

“我感觉肩上好像卸下了一个沉重无比的包袱,”他说,“我们来庆祝一下。邦妮在哪儿?我们的那瓶酒还在吗?”

“邦妮去朋友家过夜了。”凯特说。她折下一页书角,把书放到身旁的躺椅上,“我们庆祝什么?”

“哈!说得好像你不知道似的。跟我来厨房。”

凯特站起身来。她已经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那个皮奥德尔还挺机灵的,对吧?”她父亲边说着边在她前面走进厨房,“他在邦妮和她辅导老师还在家里的时候偷偷从实验室溜了出去,招呼都没打一声。他没告诉我那消息之前,我怎么都没想到他来找你了。”

“什么消息?”

她父亲没有回答。他打开冰箱,蹲下身子在冰箱里找着什么。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消息?”凯特问他。

“啊哈!”他说。他直起身转向她,手里举着一瓶基安蒂红酒,酒瓶木塞在上次喝完后没盖紧。

“那都是几个月以前的酒了,父亲。”

“是的,但这段时间它一直都保存在冰箱里。你知道我那套系统的。给我拿几个玻璃杯。”

凯特伸手够向瓷器橱柜的最上一层。“告诉我,我们到底为什么喝酒?”她递给他两个落满灰尘的玻璃酒杯时说道。

“为什么?皮奥德尔说你现在喜欢上他了。”

“他这么说的?”

“他说你们两人一起坐在后院里,你请他吃了顿美味的午餐,你和他还相谈甚欢。”

“好吧,我只能说他讲的这些或多或少是真的吧,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凯特说,“然后呢?怎么了?”

“然后他有信心了啊!他觉得有戏了!”

“他居然那么想!哦,真该绞死他!他就是个疯子!”

“现在,现在。”她父亲和气地说道。他正把酒倒进玻璃杯里,然后退后一步看看倒了多少,这样做时他嘴上的胡子挤到了一起。“五盎司。”他说,基本是自言自语。他递给她一个玻璃杯,“十六秒。”

她把杯子放进微波炉里,按下相应的按钮。“这只能说明,”她说,“好心没好报。我是认真的!他不请自来,都没跟我说一声就闯进家里,尽管前门确实敞开着,邦妮从来都不关,让我加上一句——我们完全有可能被抢劫一空,反正她也不会在意——然而尽管如此,他趁机擅闯还是粗野无礼的。打扰了我本来吃得好好的午餐,还吃了我一半的烤牛肉三明治,我承认是我主动问他要不要的,但他也可以拒绝啊,只有像他这样的外国人才会那样不假思索地扑上去——”

“你不打算拿出来吗?”她父亲问。他的下巴朝微波炉方向侧了侧,示意在说微波炉,它在刚才已经响过“叮”的提示音了。

“——看看他是怎么歪曲事实的!”凯特边说着,边把第一杯酒拿出来,换上第二杯。她再次按下按钮,“我还能怎么做呢,傻坐在那儿一声不吭?我肯定会和他说话啊,但我已经能不说就不说了。可他现在居然有胆说我喜欢上他了!”

“但他确实挺讨人喜欢的,不是吗?”她父亲问。

“可我们不是仅仅在谈论喜欢不喜欢,”她说,“你是要我嫁给那人。”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让你马上嫁,”她父亲说,“别说过了头。我仅仅是要求你三思而后行。稍微考虑一下我的方案。不用想太多。当然,眼看已经四月了。但——”

“父亲!”凯特语气严厉地准备说起来。

“酒呢?”他又侧了侧脑袋,提醒她。

她从微波炉里拿出第二个杯子,他则高高举起第一个杯子。“祝酒!”他提议,“敬——”

她知道他接下去肯定要说“敬你和皮奥德尔”,然而他说的却是“敬保持思想开放”。

他呷了一口。凯特没喝,她放下杯子搁在台子上。

“真美味,”他说,“我该把这套方法分享到《葡萄酒爱好者》杂志上。”

他又更深地啜了一口。现在天气暖和了,他终于脱掉了穿了一个冬天的方格纹长袖汗衫。他挽起工装连体裤的袖子,露出光溜溜的前臂,胳膊细细瘦瘦的,长着黑色的体毛,显出奇异的脆弱之态。凯特一时间对他顿生怜悯,忘记了自己此前的怒火。他看上去是这样笨拙无能,却要赤手空拳地与他所身处的世界周旋。

她几乎是柔声细语地说道:“父亲。接受事实吧。我永远不会答应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

“在其他文化的社会里,”他说,“包办婚姻是——”

“我们不是其他文化的社会,而且这也不是包办婚姻。这是人口拐卖。”

“什么?”他一脸惊恐。

“嗯,难道不是吗?你试图在违背我意愿的情况下将我卖掉。你要把我送去和一个陌生人同居,和他睡觉,而这全都是为了你自己的利益。这不是拐卖是什么?”

“哦,天哪!”他说,“凯瑟琳,老天啊。我从来没想过让你和他睡觉。”

“你不是这样想的?”

“怪不得你这么不情愿。”

“那么你想的是什么?”她问。

“呀,我只是想……我是说,老天!没必要做那种事的。”他说着,又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清了清嗓子,“我想的只是,我们基本上可以一切照旧,除了皮奥德尔会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这点,我觉得是没法避免的。但他可以住在以前拉金太太睡的那间房,你还继续待在你的房间。我以为你都知道这些。我的天啊!”

“你没想过移民局可能会怀疑我们?”凯特问他。

“为什么怀疑?很多夫妻都是分房睡觉的,移民局不可能不知道。我们可以说皮奥德尔打呼噜。没准他真的打,谁知道呢。看看,现在……”他开始在工装裤的各个口袋里翻寻,然后掏出他的手机。“看看,我可下了功夫呢。”他说,“我知道他们会看什么。我们需要提供你俩相识相爱的记录,向他们证明……”他眯着眼低头看着手机,按下一个键,然后再按下一个,接着又眯起眼睛。“照片,”他对她说,一边把手机递给她看,“陆陆续续拍下来的。记录了你们的共同时光。”

屏幕上,凯特和皮奥特尔两人在凯特父亲实验室的桌边斜朝对方坐着,凯特坐在一把高脚凳上,皮奥特尔则坐在一张折叠椅上。凯特穿着她那件风衣,皮奥特尔套着实验室大衣。他们面带惊讶疑惑的神色看着观察者。

她滑到下一张照片。还是一样的姿势,只是这张上面凯特直接在和拍照人讲话,可以看到她脖子上有两块尖锐突起的肌腱,她自己以前从来没注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