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7页)

“那是一双桃花眼。”海叔说。毕云天眼前立即闪烁起那双钩魂的眼睛,他乐了,说:“桃花眼!多好的比喻,又形象又贴切。海叔您是从哪首诗上得来的这个词?”

海叔说:“诗上有没有这个词汇,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相学上有这样的说法。”毕云天说:“相学?海叔你对相学有研究?”海叔说:“我也没什么研究,不过粗通一二而已。按相学上的说法,有那样眼睛的女人,不仅淫邪,而且克夫。”海叔说:“因此谁娶了这样的女人,谁便家无宁日,不是短寿,也会穷困潦倒一生。”海叔说:“这样的事,我可见得多了。也许是遗传的原因,梅家好些女人都有这种眼睛,娶了有这种眼睛的梅家女的男人不是早逝,就是家道中落。”

这时轮到毕云天哈哈大笑了。笑够了之后,他才说道:“海叔呀,什么年代了,你以为你的话会有人相信吗?”海叔有些生气,说:“你不相信就不相信好了,你如果愿意断送自己,你就娶这个女人做妻子吧。”

说完,海叔拂袖而去。

此后,毕云天依然和梅丽臣来往着。但不知何故,他却多了一个心眼,常偷偷去瞧梅丽臣那双桃花眼,越发觉得那双眼睛好看,总是看也看不够。梅丽臣发现毕云天在看自己,就说:“我们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还没看够?”毕云天说:“你太漂亮了,尤其是你这双眼睛。”

越觉得梅丽臣的眼睛漂亮,毕云天就越容易想起海叔跟他说过的那些话。他不出声地说:难道海叔说的真是那么回事么?毕云天虽然是一个堂堂的大学毕业生,不久前还入了党,信奉的是唯物主义,但他究竟生于紫街,长于紫街,不可能一下子做到超凡脱俗。

关于梅丽臣的桃花眼淫邪克夫的话,慢慢也传到了她本人的耳里。梅丽臣开始并不当回事,可后来说的人多了,她心里也不自在了。她开始寻找借口回避起毕云天来。恰在此时,另一个女孩走进了毕云天的生活,这就是董小萍。

董小萍那时刚从师范毕业,在一所中学里教书。她的父亲是当时的市委常委兼市委秘书长,是毕云天的顶头上司。董小萍跟她父亲住在市委大院里,有空常到他父亲的办公室去玩玩,就认识了毕云天。机关里年轻人不多,董小萍的到来总是给死气沉沉的机关平添一道亮色,毕云天就似遇见了许久不见的知已,跟这个小姑娘有说不完的话题。慢慢两人就投机起来。也就是说,毕云天生活里从此有了两个女孩。他当然无法不去比较这两个女孩。一比,董小萍的优势就显示出来了。

后来毕家人知道了关于毕云天和董小萍的一些情况,就都来撺掇他,说董小萍可是大权在握的市委常委兼秘书长的女儿,把她逮住了就等于逮住了今后往上爬的天梯,这辈子飞黄腾达就有了希望。毕云天竟也变得犹豫起来,一边是青梅竹马的情人,一边是关系自己前途命运的顶头上司的女儿,摊到谁都不是那么好做决断的。

是梅丽臣的离去,成全了毕云天和董小萍的婚事。那时沿海刚刚开放,梅丽臣不声不响地去了那边,走时连毕云天的面都没见,只留下一封短信,说缘起聚,缘尽散,两人的缘已尽,要他不要等她,等也是白等。

梅丽臣这一走就是五年。五年后梅丽臣的母亲逝世,她才风尘仆仆从沿海回到紫街。这时毕云天已有一个三岁的儿子,他本人也到下面县里做了县长。毕云天是在梅丽臣母亲下葬后才知道这个消息的,他扔下县里如麻的事务,匆匆赶了回来。在梅丽臣母亲住过的屋子里,他见到了老人的遗像和这个他一直无法忘怀的女人。他在这个屋子里陪了梅丽臣三天,四眼相视,却默默无语。到第四天,梅丽臣再也抑制不了自己,扑进毕云天怀里大放悲声,不知是痛哭她那死去的母亲,还是自己逝去的爱情。

此后梅丽臣就在这个小屋里住了下来。她没去外面找工作,她的存款几辈子也花不完。她深居简出,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一个没有约定的日子,毕云天驾着车从县里赶回紫街,悄悄推开自家那道静静的虚掩着的木门。而这个时候梅丽臣那双上挑的桃花眼便更亮丽更湿润,一碰上这双眼睛,毕云天全身的血液就抑制不住地膨胀起来。这一辈子恐怕再也没法拒绝这双勾魂摄魄的眼睛了:毕云天难免痴想。尔后他就在一只铺着花布垫的木椅上坐了,让一份温馨的感觉雾一样在心头弥漫开来。梅丽臣嗔道:“你好久没来了。”毕云天说:“其实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你。”梅丽臣说:“你是一只花舌子。”毕云天说:“我还没见过哪个女人喜欢说蠢话的男人。”

梅丽臣就笑了。她笑着转过身去,进了厨房。等梅丽臣从厨房里出来时,她手上多了一件东西。那是一只小木盆,里面盛着直冒白气的热水。梅丽臣把木盆端到毕云天的身前,让他把脚放进木盆里。那热水有些烫。当然是刚好能够承受的那种烫。毕云天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股暖流自脚底升起,慢慢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寸皮肤洇去。梅丽臣就在他的斜对面坐下,很感兴趣地听他说些县里的事情,偶尔也插上一两句,好像她就是他的领导,在听他的汇报。说着说着,他就忘记自己说到了哪儿,他的注意力被她那双上挑的流光溢彩的桃花眼吸引了过去,他觉得他这辈子能与这双桃花眼相遇,真是自己的福分。

6、其实毕云天到梅丽臣那里去得也很节制。他总是在最困难甚至已经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迈进那道宅门。

那时毕云天在宁阳做县长,县一中那座六层的新教学楼快封顶时突然倒塌。一时整个县城闹得沸沸扬扬,议论四起。当天下午市纪委就打电话到县里,三天内要把情况弄清楚,然后作出详细汇报,责任在谁,谁负责,该处分的处分,该撤职的撤职。这座教学楼是毕云天亲手签批的项目,出了这样的事,他这个县长怎么脱得了干系?毕云天立即派公安局的人去抓捕有关人员,结果除校长被带回来外,那包工头和出纳已经逃走。毕云天急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连续两个晚上都无法成眠。他心里清楚,这事如果没弄个水落石出,责任将全落到自己头上,到时他这个县长的位置就难坐得稳了。毕云天满脑子都是麻纱,心想反正这么躺着也无济于事,干脆披衣下床,在他所住的县委招待所坪里绕起了圈子。绕着绕着就绕到了他停车的地方,他于是掏出随身的钥匙,打开车门,发动马达,把车子开出了招待所。在县城里兜了一阵风,不知不觉就驶上了通往临紫的那条毛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