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县委书记患疾患穷 牛头岭械斗出命案(第2/10页)

杜万清知道,自己这个县委书记当得比较保守,尤其是近一两年来,凡事讲究平稳过渡,能推就推,在外人看来,有点畏首畏尾的意思。但是,自从李明桥来到蓟原,他一贯的行事方式被打破了,立场就变得有些摇摆不定:一会儿,是对代县长李明桥不满;一会儿,是对黄志安和郝国光他们的横行跋扈不满……

他承认,李明桥身上有他久违了的东西。是什么呢?是无所畏惧、不顾一切往前冲的闯劲,还是年轻人身上固有的活力和事业心?总之,这个年轻的代县长身上,有一种热腾腾的东西。

老同学这次要他住院,他也有借机休息休息,理理自己思路的打算。他的脑子里有些乱,乱的人、乱的事。他想躲一阵日子,一是清静清静,二是看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在权力真空的条件下,蓟原的这些人,又能折腾出什么事来。

杜万清并不怀疑李明桥的驾驭能力,但是,李明桥身边的掣肘太多,面对的牵制力量太过强大,如果李明桥一味地“以强制强”,那么,最终吃亏的肯定是李明桥自己。这个人,跟翟子翊一样,都是“一根筋”脾气。他难道就不晓得,在多数情况下,“柔”也能“克刚”、“曲径”也能“通幽”吗?

衢阳市领导班子变动的消息,杜万清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对于常务副书记翟子翊没能出任市长一职,早在杜万清的意料之中。

按说,常务副书记翟子翊的口碑颇佳,在衢阳市的干部和老百姓当中,政声挺好。但是,这些都不作数,作数的是甯江省委领导层的意见。翟子翊的缺点,同时也是他的优点,就是太过刚硬,太过耿直。市长一职,是个很重要的角色,甯江省委当然不敢马虎,按照常规,在人选方面肯定会征求原市委书记和现任市委书记的意见。试想,一个动不动跟市委书记、跟市长拍桌子的人,不管是原市委书记,还是市长转任市委书记的何培基,哪个会替他说好话呢?不落井下石,就已经算是够仁慈的了。

但市长一职暂时空缺,却也充满了玄机:这意味着,衢阳市市长的人选还存在很大的变数,翟副书记仍然有机会问鼎这一职位。

根据杜万清掌握的消息,在有实力问鼎这一职位的人选当中,翟子翊的希望只占到30%,另外70%的希望,分属于另外两个重量级的人选:一个是省委副秘书长,海归派,博士,在省委党校当过副校长;另一个人,是省政府办公厅的主任,人年轻不说,而且背景深厚,准备到基层去镀金,衢阳市是首选。这两个人选当中,海归派博士背靠的大树,是省委分管党群组织的副书记,据说,该副书记发表在《求是》等中央党政报刊上的大块头理论文章,都出自该博士之手,有爆料称,该副书记准备在退休之前,把那些文章整理成一本书,作序的人都请好了,是某位退居二线的中央领导。而省政府办公厅的主任,据说是有亲戚在中央某部委工作,甯江省现任省长曾经给其当过副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亲疏,自不待言。

相较之下,背景关系最弱的,就是翟子翊。当然,翟子翊还有一个处于劣势的条件,那就是海归博士和省政府办公厅主任,都早已经是正厅级,去衢阳当市长只是平级调动,充其量只是从“条条上”走到“块块上”而已;翟子翊呢,还只是个副厅级的副书记,要出任市长,必须再上半个台阶——提拔和平级调动比起来,提拔的难度自然要大一些。

翟子翊的优势,就是在当地的政声好,地方上的干部和老百姓都挺拥戴他,呼声很高。但他那个年龄,52岁了,属于可提拔可不提拔那种,一般情况下,去人大或者政协当一把手的可能更大一些。据说,省委常委会议议过几次,但都不了了之,主要是省委副书记和省长各自提出的人选处于胶着状态,谁也不让着谁。

让杜万清奇怪的是,自始至终,没听说省委书记有什么明确的态度。按照常理,一个经济大市的市长人选,作为甯江省委最大的老板,省委书记一般不会轻易放任其他领导安排自己的亲信。但奇怪的是,在众说纷纭的小道消息里面,压根就没听说省委书记提出过什么人选,给人的感觉是,好像这次的人事之争,甯江省就不存在一个省委书记,从头到尾都是省长和省委副书记在相互掐巴。但细细一琢磨,也很正常:因为省委副书记提出的人选,未必就不是省委书记默许的人选,所以,表面上看起来是副书记和省长在争,实际上,有可能就是省委的大老板和省政府的大老板在掐巴。

最悲哀的无疑是翟子翊,没听说哪个领导在常委会上力挺他,有个别常委提过,但人微言轻,被别人的话头一岔,就带过去了。

杜万清住的是特护病室,也就是民间版本里面传说的高干病房。条件自然很好,在杜万清的感觉里,跟住宾馆差不了多少,唯独让他不舒服的,就是医院里到处充斥着消毒液的味道,很浓烈,呕得慌。

负责他这个病室的,是一位20郎当岁的年轻姑娘,走起路来一弹一跳的,很轻快。她经常戴着大大的口罩,看不清她的面目,但身材很好,体型苗条,上下都很匀称。她每天要给杜万清测两次体温,量两次血压,早晚各一次。每次量体温前,她都会很细心地把体温计放入他的腋下,然后拉好他的衣服,再顺手掖掖被子,动作很温柔。量血压的时候也是这样,轻轻挽起他的袖口,放好测量仪,细心缠好输送带,然后开始测量,边记录边轻声报个数据……杜万清感到很温馨,有种又回到小时候的感觉,好像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年轻的小护士,而是温柔体贴的母亲一般。杜万清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难道是平时的工作负荷太大、压力太大所导致的?未必吧,自己一个农家子弟,从最基层的普通干部一步步干起,一直做到县委书记,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甭敢说别的,最起码的承负能力还是有的。

难道是自己老了?想到这一点,杜万清的内心遽然一惊。他隐隐约约记得,好像什么资料上刊载过一项心理学方面的研究成果:说是一个人,如果动不动产生回到幼年去的想法,或者有类似的幻觉,说明这个人的身心正在急遽地变老和衰退……自己现在的心理状态,不正是如此吗?难道衰老正在肆意地蚕食着自己?

他有些后怕。他知道人人都要老去,人人都要把自己的这副臭皮囊,最终交还给泥土,他58岁了,以届知天命之年,但是,他仍然无法面对自己日渐衰老这一可怕的事实。尤其是两年后,他就要彻底退休,他的头顶上再没有了权力所带来的荣耀和光环,那时候,他又如何面对一个失去权力,赋闲在家,而又风烛残年的衰败老人?他实在不敢再往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