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8页)

“《理论前沿》上挂头的重点文章,龚书记一般都会认真阅读,还经常有指示哩。怎么样,你也来一篇,或许会让他注意一下,或者干脆重点批示?现在省委党校的校长,就是通过在《理论前沿》上发表的两篇文章,让龚书记产生了深刻印象,一下从副厅调提拔为正厅职。”杨副秘书长满脸得意。

不用细想也能掂量出,杨副秘书长的这个主意确实很够分量,也很够交情。不知底细者,绝对不会朝这方面考虑。冯开岭抑制不住兴奋,马上带领黄一平、邝明达、于海东几个人,敬了杨副秘书长一个“三盅全会”。

“有几个选题哩,可以提供你参考一下,新农村、现代制造业、新兴服务业、传统产业升级换代、文化大省、环境保护、城市化进程等等,都是龚书记关心的课题。除了角度要新颖、言之有物、论述有深度等基本要求,关键是要有学术气,理论性强,站得高一些。”杨副秘书长的这番点拨,算是把佛送到西天了。而且,他还和冯开岭当场约定,再下一期的《理论前沿》的挂帅位置给他留下,一万五千字左右。冯开岭当然满口答应。他一算,那期《理论前沿》的出版时间,刚好距离换届还有四个月左右,时机恰当。

“不过,这篇稿子分量不轻,不知是否能写好哩。”冯开岭有些担忧。

“嗨,区区一篇稿子,对你这种文章大家还有什么为难?从阳城上下到省委机关,谁人不知你冯老弟的一段佳话——一支笔,不仅写出了千钟粟、黄金屋,而且还写出了颜如玉呢!”杨副秘书长调侃道。

“你杨兄就别寻我开心了。文章的事,你得把关。”冯开岭语气真诚,并非假装谦虚。

“不能,不能,万万不能指望我。”杨副秘书长连连摇手道。“说实话,平常弄点一般化的稿子倒还凑合,可是像如此重要的理论文章,是要经过龚书记这样大家的慧眼,必须确保足斤足两,方能取得奇效。这个,我真的力不从心。不过,刚才我说过的那几个理论顾问里,倒是可以想想办法。”

“可是,若非你我这样的至交,人家又岂肯帮如此大忙?毕竟,这种文章劳心费神,不是那么好弄的哩。”冯开岭操笔多年了,对文章中事自然心里有数。

这时,坐在边上一直忙着倒酒递烟的黄一平,瞅了领导们谈话的一个空当,问:“请问秘书长,您说的N大哲学系主任是否姓方?”

“正是。怎么,你认识?”杨副秘书长道。

“哦,果然是方教授。岂止认识,当年我在N大读书时,与他是铁杆棋友,也算是一对忘年交,关系非同一般哩。”黄一平回答。

“那你出面,他一定肯帮忙喽?”冯市长迫不及待,显然来了兴趣。

“我想可以试试。”黄一平答。有一句话,他想了想却没有出口——毕业之后这十多年,他和方教授已经疏于联系了。

“呵呵,只要他肯帮这个忙,此事妥矣。”杨副秘书长语气相当肯定。

9

杨副秘书长提出让冯开岭以笔做利器,文章做奇兵,以期引起省委龚书记的关注,算是一语中的,点到了穴位。

的确,在省委和阳城市级机关里,很多人都清楚,冯开岭之所以能从阳城师专的一位普通教师,走到今天阳城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的高位,手中一支笔,曾经发挥过多么奇特的作用!至于杨副秘书长说的那个写出了千钟粟、黄金屋、颜如玉之类,虽是玩笑,却也是实情。

冯开岭的家境,与黄一平也差不太多,父母、祖辈清一色务农的农民,家里的兄弟姐妹比黄家还多两个。作为兄姊中的老小,冯开岭有一股特别的倔劲儿,读书写字时的专注与认真,深得老师们的喜爱。从中学时开始,冯开岭就特别喜爱杂文与文艺理论一类,考大学时本来报考的是复旦大学文学批评专业,后来因为分数不够,上了江南师范大学的古典文学专业。大学期间,他仍然喜欢读文艺理论书籍,并时常在校报上发表一些“豆腐块”。毕业分配到阳城师专中文系,担任助教与年级管理员,经常给《阳城日报》副刊投稿,多是千字左右的文艺短论、述评,还时常在一些征文评奖中获奖。这样的次数多了,在学校里就有了些影响,学校领导也渐渐开始关注他。那时,师专年轻老师多,一般人进校三五年领导都叫不出名字,可校长、书记们对冯开岭却印象很深。刚刚在路上遇到校长才问:“最近又在报纸上得奖了?”马上又让书记拦住了吩咐:“还是要多写,报纸的影响大,都知道师专有个冯开岭能写哩。”其实冯开岭也知道,师专里比他能写的人很多,每年在外边发表的文章能用箩筐装,可正如书记所言,报纸是大众化读物,容易产生影响。

进校不多久,阳城师专团委改选,需要一名专职团委书记,很多年轻教师一心扑在提升学历、做精专业、晋升职称上,大都不太愿意做团的工作,校领导马上就想到了冯开岭。平心而论,冯开岭本来就不喜欢做老师。他不习惯成年累月站在同一个讲台上,对着一帮几年不变样的老脸色,照本宣读着一套程式化语言。他喜欢新颖、变化、挑战,愿意每天面对不同的东西。因此,在团委书记的岗位上,他做得极其卖力,也非常得心应手。那时候,阳城团委一扫多年死气沉沉的阴霾之气,各种活动不断,每有活动又都能在报纸、电视上及时报道。冯开岭依然喜欢写文章,只是不再单纯写文艺评论之类,而是结合实际重新开拓思路,写些理论性较强的时评、述评,发表的阵地也不仅仅局限在阳城本地的报刊。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与一代伟人邓小平南巡讲话相呼应,全国范围内掀起第二次思想解放的高潮,《人民日报》搞了一个以青年为主题的征文竞赛,冯开岭有一篇理论文章被选用,提出的命题是当代青年应该自尊自强自立,文章刊登时注明了作者单位。应该说,那篇文章完全是激情所至有感而发,既写得激情澎湃,又充满思辨色彩。小小阳城的无名作者,能在中央顶级报纸发表那样有分量的理论文章,立即引起市委主要领导的注意,并一度在阳城市级机关引起热议。事后不久,市委书记即点名调他来身边做秘书,三四年后又随着书记到省城。在省里那几年,冯开岭一直没有再做领导贴身秘书,而是在综合处做信息工作,使他有了更多写作的时间。期间,他是省委《理论前沿》的特约撰稿人,在中央几个大型理论刊物上也发表了不少文章,其中一篇关于城市化浪潮中的农民工问题,是国内理论界首批关注此类问题的文章之一,当时主管农村工作的副总理亲自作了批示,引起高层决策部门的重视。也正是那篇文章,直接把他送到研究室主任的位置,令他至少提前两年完成了副处到正处的晋升。可千万别小看了那个两年,有些人在面临进退去留的关键时刻,不要说两年,就是两个月甚至两天,也许一辈子就卡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