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分:之子于归(第2/7页)

有风吹过布幡摇晃起神龛上的蜡烛,凉夏就着蜡烛点燃一根烟,此时此刻,有烛火与烟草,他们分享了各自的欢喜与惆怅,烟蒂烧得干干净净,他们都要再回这现实里来。

苏岩常常觉得她抽烟的样子有一些不合时宜的悲凉,也或许是这一点眼角眉梢的神色,让他待她,与别人都不同。

他喜欢看她夹起生鱼片勐蘸芥末吃下去面不改色心满意足的样子,喜欢她在阳光下略显冷淡的苍白神色,偶尔探着身子在她背后看她聚精会神地打RPG游戏,跟着剧情起伏哈哈大笑甚或垂泪涟涟,他觉得她的灵魂里有一块霓虹照不到的地方,他能够掌控她的单纯,却看不到那一角阴影,这,都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

每当她毫无芥蒂地叼着烟给他对火时,他都有一些微微的恐惧感。

就像飞蛾扑火,火焰般冰冷的笑容就是瓦解一切一败涂地的咒语。

2、

最凶猛的一次加班一组人整整拼到了凌晨三点。同事纷纷迫不及待地回家,苏岩则靠在窗边抽烟。

他看起来像是内心有平静水流漫过险滩的那类人,有时凉夏与他说话,好像踩入了不知所向的溪流中,小心翼翼。

她问他,“要夜宵吗?”

他想了想说,“去青屋看一看吧。”

电梯已停,安全楼梯有些层的灯早已坏掉,无人过问,漆黑一片。凉夏夜盲,面向黑暗犹豫片刻,走在前面的苏岩回过身轻轻拉住了她。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被他掌握着,跟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踩下的每一级台阶都令她心若悬空。

那天他们都没能如愿在深夜里同饮一场,车在更深露重的时候驶过酒馆,早已打烊,沉沉地闭着门,湿答答的样子。

苏岩感叹一句,“几年前这里到清晨还有人唱歌跳舞,很多日本留学生都会来这里喝酒吹牛。我以为,这里,永远也不会变。”

凉夏没有说话,大片的西湖水安静地沉默在黑夜里,月光,道路,因为打烊而显得衰颓的街市,仿佛是十六岁的除夕夜,母亲带她飞驰在西北空旷的公路上,原来速度真的会让时间变得模煳不清。

回到家,已是凌晨四点半。打开壁灯,拉上窗帘,给自己倒一杯冷水陷进沙发,习惯性抬起脚,在茶几上方游离半天找不到可以搁下腿的空隙。昨天她在收十整理正版盗版限量打孔等等一堆电影碟子,摊了满满一茶几。

沮丧地把左腿收回来,右腿去拨开堆叠在一起的碟片,《魂断蓝桥》的碟子掉落在地上。她弯腰十起来,这是她大学时购买的第一张电影光盘,在新华书店,已经压在箱底许多年。

“can you remember me now?”

“yes,I think so,I think so,I'llremember you the last of my life.”

烛光熄灭,音符回旋,伦敦的老桥,天空阴霾。鹤发童颜,你依旧保留那个看起来笨拙简陋的幸运符。得不到的永恒了,得到过的失去了,这是蛇咬住自己的尾巴不停转圈的追逐,求不得,本就是生活最贴切的注脚。

裹着橄榄绿的刺绣披肩,看着一闪一闪的屏幕,守到天边发白。拉开窗帘,赫然发现路灯照亮了清楚落下的雪花,凉夏光着脚,静穆之外仿佛听到遥远的歌声。如花朵般落满了香樟树的雪花兀自散发幽微香气,属于隆冬的芳香,却缓不了没来由的困顿感。凉夏冲了两袋速溶咖啡,早早又出了门。

精神不佳,亦无事情要做,凉夏便趴在办公桌上闭目养神。一杯咖啡放在了她的面前,抬起头,是苏岩,而他自己的手中依然只握着一杯洁净的清水。就像他从不改变的光洁下巴,清淡饮食,日本烟草味道和一成不变的无聊状态。

“谢谢,”凉夏站起身,“我想请年假。”她可不想久而久之变成与他一样呼吸庞大无聊空气的存在。

他点点头,没有问原因,半开玩笑地说,工作没到半年就敢请年假逃跑的你可是第一人。

他说对了,她就是想逃跑,是陡升的厌烦情绪,打定主意即使扣工资也要请下这个假来。

临走时,在电脑屏幕上贴了写着“春去春又回,凉夏再回来”字样的便利贴,便雀跃着挎上包离开了。笑而不答任何同事关于去处的询问。

皆当她是要出远门,其实她只是坐了长途车去了同里,却扎扎实实地在那座尚未得到完全开发的水乡小镇里住了半个月之久。

她偶然在江苏台的旅游节目里看到这个名字,便径自根生在印象里,未尝磨损。跟随老阿婆沿着逼仄楼梯上楼,木板随着沉着脚步发出沉沉声响,明时风雨,至今依旧如晦。愈加贴近耳边的水声,瞬时灌满了身体的每个细微缝隙,某种平稳缓缓抬升起来。

有时夜里落下雪花,她和衣而睡,心满意足。即使这张久远的木床上曾睡过无数狼狈旅人,诞生过或消失过许多生命。

二楼临水的房间,年代太过久远,整体向下倾斜,雕花木床岿然寂静。凉夏每天端着搪瓷脸盆去一楼的小天井打水洗脸,或者趿一双人字拖去明清长街里的公共浴室洗澡。和开旅馆的老两口一起吃饭,阿婆自己会做非常甜糯的芡实糕和青团子,胃肠很不好的凉夏依旧要吞下很多而后用整夜的胃痛去消化这黏腻。

不小心看到苏岩,实在是一场意外。

那一天,凉夏吃了饭沿水散步回来,带着厚重的毛线手套,裹着彩虹一样的披肩,踩着岸边的细碎积雪,水流缓缓,看起来很快乐。

见阿婆家搁在水边的饭桌围了好些人,隔壁副食店的小伙计提着两瓶黄酒嚷嚷着要拜师学艺。而这小小骚动的中心,正是拿着碗筷在变魔术的苏岩。他在人群的罅隙中看到凉夏,同样是震惊的表情——你怎么可以在样近在咫尺的地方。

他看着凉夏,就好像第一次遇见她一样,一个人站在一处暗淡的背景里,有一点寂寞的矜持。

他从桌边起身,向凉夏走过去,她突然问他,“你需要手套吗?”她看到他的双手因变魔术而冻得通红。

在寒冷水乡的冬天里,他们并肩在萧索的傍晚里散步,走过石板路,老街,悬挂灯笼的乌篷船,吱呀吱呀发出腐朽的声音。

苏岩说他是来参加一个表亲的婚礼,“同里的婚俗很有特点,新娘要走过三桥,才能美满一生。明天你跟我来看。”

凉夏不禁想到自己佩的玉石,那里也凝着如斯单纯至极的念想。是否有一天她亦能够怀着父亲当时的心境把这白玉挂上另一个人的胸前。这柔软的心思也只是瞬间的走神,这一桩需要勇气的宣判凉夏忽而觉得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完成。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在应该最确信无疑爱情的年纪,她的心里竟没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