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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手写信贴邮票寄出后,对方可能要过几天才收到,

而这封E-mail虽然一按键就马上送到她的信箱,

但她过几天再开计算机读取,也同样是要过几天才能读到信。

白天也常会突然想起她,然后就会出神。

比方吃饭时会忘了咀嚼;

喝咖啡时会忘了烫而一口喝下;

走路时会突然冻结,然后被后面的人撞上;

骑机车时经过路口会一直向前,忘了右转回家。

她在台北的日子我常抬起头看看天空,寻找爱尔普兰星。

只可惜很难发现飞机的踪影,我抬头看了三个多月,

才抓到三颗爱尔普兰星。平均一个月抓一颗。

如果是战时,那大概一个月就可抓完100颗,

如果侥幸不被炸死的话。

8月初一个炎热的日子,正打算睡午觉时,她打电话给我。

“15分钟后,可以到我家巷口吗?”

“没问题。”我说。

当然没问题,我10分钟就到了。

算了算,她到台北两个半月了,这次才第三次见她。

把很少见面也当热身好了,因为以后她在美国,恐怕是难得一见了。

我等了10分钟后她才下楼,抱着一盆绿色植物。

照理说我应该对她抱着一盆植物感到好奇或惊讶,

但我的视线完全集中在她身上,没看那盆植物第二眼。

即使她抱着一颗炸弹,我大概也不在乎。

“我们先找个地方再说。”她说。

“噢。”

我跟她并肩走着,心里很纳闷她要找什么地方。

只走了五分钟,她在附近中学围墙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我也坐下,在她身旁,我们中间是那盆植物。

“这叫舞草,也叫跳舞草、情人草等。日本人叫它舞萩。”她说,

“我喜欢舞萩这名字。”

“那就叫舞萩。”我说。

这植物约40公分高,叶子是由三片长椭圆形的叶子组成的复叶。

顶端有一些两侧对生的细长小叶,但比长椭圆形的叶子小得多。

所有叶子的颜色都很青翠。

“舞萩是世界上唯一会随音乐舞动的植物。”她说,“只要光照够、声音振动够强,舞萩就会跳舞。”

“真的吗?”我开始好奇了,“你试过?”

“我试过。”

“你怎么试?”

“唱歌。”她说,“但好像没怎么动。”

“那我知道了。”我说。

“你知道什么了?”

“你声音较低沉,声音的温度也很低,难怪舞萩不想跳舞。”

“最好是。”

“不然你再试一次。”我说,“这次改用尖叫。”

“神经病。”她瞪我一眼。

“你是唱哪首歌试的?”我问。

“晏几道的《临江仙》。”

“宋词太深奥了。”我笑了笑,“难怪舞萩听不懂。”“不然你来试。”

“我?”

“嗯。”她说,“而且也要唱晏几道的《临江仙》。”

“好。”

“你会唱?”她似乎很惊讶。

“会。”

“你真的会唱?”她更惊讶了。

“你很讶异吗?”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光天化日之下,在公共场合唱歌其实是件尴尬的事。

还好这里算僻静,现在四周也没什么人走动。

我清了清喉咙,准备开口唱……

“你真的会唱?”她又问。

“会。”突然被打断,我差点岔了气。

“那你唱吧。”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

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

舞萩动了,顶端两片对生的侧小叶不停地摆动。

也许应该说,舞萩开始跳舞了。

它舞动时有如蝴蝶振翅,也像体操中婀娜多姿的优美动作。

时而一片小叶向上,另一片向下,时而左右轻轻扭动,

好像随着我的歌声婆娑起舞。

尤其唱到“小苹”时,可能是我的错觉,我发现舞萩跳得更快。

我突然想到,我不曾用专有名词叫过她。

她叫林秋苹,熟一点的人或许叫她小苹,

但别说小苹了,连秋苹、林秋苹等,我都不曾叫过。

只有打电话时,基于礼貌,电话一接通便问:“请问林秋苹在吗?”

除此之外,完全没有。

正纳闷为什么我从未用专有名词叫她时,我发现她似乎很激动。

“舞萩……”她有些哽咽,“真的会跳舞。”

“你应该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可我是第一次看到。”

她突然流眼泪,泪如泉涌,

仿佛眼睛里有碎片,眼泪必须一直流一直流才能让碎片流出来。

“怎么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我有点惊慌失措。

“没事。”她右手朝我挥挥手,左手掏出面纸擦拭眼泪。

我静静地看着她,想等她哭完,不再流泪为止。

而她只是专心流眼泪,要让眼睛里的碎片流出来才会停。

“在我们不知道的领域里,植物有自己的感官。”她终于止住泪。

“嗯。”

“或许我也像舞萩一样,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感官。这感官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是第六感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她说,“我不清楚,而且也不重要。”

“噢。”

“你今天为什么带舞萩给我看?”我问。

“没有为什么。”

“那你刚刚为什么哭?”

“我不想说。”

“噢。”

“总之,我决定了。”她说。

“你决定了什么?”

“我不想说。”

“噢。”

“你只会说‘噢’。”

“我也决定了。”我说。

“你决定了什么?”

“以后我可以叫你小苹吗?”

“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

“噢。”

“你只会说‘噢’。”她瞪我一眼。

“我明天上台北。”她说,“你后天有空吗?”

“有空。”

“后天晚上我九点半下课,你可以在补习班门口等我吗?”

“好。”

“不好。”她摇摇头。

“啊?”

“你还要搭车回来,太晚了。”

“你可以留我过夜啊。”

“神经病。”她瞪我一眼。

“反正隔天没事,我搭夜车回来就好。”我笑了笑。

虽然很好奇她为什么抱着舞萩出现,

更好奇当她看到舞萩舞动时,为什么突然泪流不止,

但她既然不想说,我再问也是白搭。

何况能到台北跟她见面,这让我非常兴奋。

那种兴奋会盖过所有好奇心。

我搭四点多的火车,到台北时还不到九点。

补习班在火车站附近,走路过去应该不用10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