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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是黄昏,天气晴朗,凉风徐徐,水面泛着阵阵涟漪,
但我心里刮起狂风暴雨,水面波涛汹涌。
我们足足沉默了半个小时,直到天色昏暗。
“其实这样很好。”她终于打破沉默,语气很平淡,“以后应该不用压抑,也不必克制,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或许想做什么也可以做什么。”
原本看着水面的我转头看着她,但她的双眼始终注视着水面。
如果你在住院,有天医生突然告诉你:
从今天开始你可以爱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担心油腻、胆固醇,不必运动或养生,而且喝酒、抽烟、熬夜都没关系。
那么这代表什么呢?
我想应该是在宣布你的死期,而且无药可救,怎么保养身体都没用。
看来这只停在竹竿上的鸟,是只巨大的老鹰。
我已经无法维持平衡,只能摔落。
从此之后,她绝口不提出国时间、念哪所学校、多久回来等。
同样地,我也是。
这大概是认识她以来,我们两个很有默契的第二件事。
或许别的恋人知道死期后,会选择提前结束,
但我们却是好好珍惜剩下的日子。
见面的频率比以前高,见面的时间比以前长,
见面时所做的事也比以前多。
可惜她说话时的平均温度,并没有比较热。
然而我一直对她说的那句“其实这样很好”耿耿于怀。
那句听起来仿佛是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有时胡思乱想,觉得她那句表达了“终于可以离开”的解脱之意。
她是认识我之前就有了出国的打算,还是认识我之后才有的?
如果是认识我之后才想出国,是不是因为她始终离不开、回不来,
于是干脆远走国外,让我们之间自然结束?
而我呢?
原已准备战战兢兢迎接任意一只鸟落在竹竿上,
没想到发现是只老鹰后,却立刻束手待毙。
我是不是也知道自己游不出她的旋涡、上不了岸,
于是潜意识里在等待一个理由或力量拉我上岸?
这只老鹰的出现,是让我们一起逃避,
还是一起解脱?
去看夕阳吧,珍惜太阳还挂在天上的时候。
我和她各骑一辆机车,约好在海边碰面。
我本想载她就好,何必搞得这么麻烦?但她坚持各骑一辆。
“你不是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我说,“我想骑车载你。”
“是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说,“我想自己骑车。”
她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坚持,即使死期快到了也是一样。
除了认识她第一天时骑车载过她,后来就没载过她了。
如果约在校外,我们总是先说好时间和地点,然后各骑一辆机车去。
我会提早到,然后静静等她。而她总是迟到。
我也突然想到,她从不跟我一起吃饭。
我约过几次,她总是拒绝,而且没有理由。
刚开始很纳闷也很沮丧,后来习惯了,
便把这也当成她莫名其妙的坚持。
她说约在海边碰面就好,我只能苦笑。
她到底知不知道所谓的“海边”有多大,
这跟“水池边”完全是不一样的概念。
还好她总是迟到,我便在海堤上来回快速走动,有时还跑步,
边走边睁大眼睛看她到了没。
来回走了十分钟,已经有点喘了,才终于看见她。
我走向她,她缓缓停好机车,收好安全帽。
“走吧。”她说。
“其实我跟时间一样。”我说。
“嗯?”
“一直在走。”
“神经病。”
我们一起走上海堤,再走下海堤,踏进沙滩。
在沙滩上留下的脚印很工整,几乎是四条笔直的线。
走到离海浪拍打十公尺处,她停下脚步。
“再往前一点?”我问。
“这距离是我的极限。”她说。
她坐了下来。我也坐了下来,在她右手边。
“待会儿夕阳下山后,一起吃个饭?”我说。
“我那时应该还不会饿。”
“那就等饿了再吃。”
“我饿了也不吃。”
嗯,果然不跟我一起吃饭,而且没有理由。
今天的夕阳很美,颜色是浓浓的黄,
也没被云层遮住,是个完整的圆。
气温很舒适,晴朗的天空只有少许白云,海面很平静。
这是个看夕阳的好天气,这个沙滩也是看夕阳的绝佳地点。
“我很喜欢海。”她的视线朝着正前方。
“其实你跟海很像。”
“哪里像?”
“都把东西藏得很深。”
她转头看我一眼,随即视线又回到正前方。
“我也很喜欢夕阳。”她说。
“其实你跟夕阳也很像。”
“也像夕阳?”她又转头看我,只是这次是定格。
“嗯。”我说,“同样都是只要一转身,天就黑了。”
“神经病。”她笑了起来,很灿烂的笑容。
我静静地看着她灿烂的笑容,突然觉得很舍不得。
如果以后再也看不到她的这种笑容,我一定会很寂寞。
我很努力记下她现在的笑容,嘴角扬起的弧度、眼尾滑下的曲线,
还有绽放出的温暖。
“其实你现在的笑容最像夕阳。”我说。
“为什么?”
“明亮而不刺眼,温度也刚好。”
她闪过一丝笑容,我也努力记下这如闪电般的笑容。
要记下的东西似乎很多,脑袋不晓得够不够用。
“有螃蟹。”她指着右前方。
“其实你跟螃蟹也很像。”
“什么都像。”她又笑了起来,“你干脆说我不像什么就好。”
“你是真的像螃蟹。”
“哪里像?”
“外表坚硬,内在柔软。螃蟹把最柔软的肉,包在最坚硬的壳里。”
我看着她,“跟你一样,外表刚强,内心却很柔软。”
我们互望了几秒,她才转过头。
“对你更是。”她说。
“对我是外表更刚强、内心更柔软吗?”我问。
“废话。”
“是更柔软的废话,还是更不柔软的废话?”
“1。”
“可是你说那句‘其实这样很好’时,我觉得你心很硬。”我说。
“胡说。”
“是很硬啊,比混凝土还硬。”
“根本没硬。”
“如果不叫硬,难道叫没有心吗?”我说,“那你的心在哪儿……”
“在你这儿。”她用右手突然捶了一下我的心脏,也打断我的话。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眼神带着哀伤,眼窝很湿润,几乎要满溢出眼角。
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次,温柔的撞击。
我永远记得那个瞬间,也永远记得当下的感动。
那是整个人被电击、体温升高、心跳狂飙、血液沸腾、汗毛竖立、鸡皮疙瘩全部起来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