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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该怎么回。

生命总是用长度来衡量,但有些人可能用深度来衡量。

也许在她的感觉里,她认识我很久很久,像一辈子那么长,

或是她觉得了解我很深,那种深度像一辈子那么深。

其实我也觉得,我认识她一辈子了。

“我确实是凌晨1点才睡。”我回。

“你已经没有当夜猫子的本钱,以后早点睡吧。”

“你也是。”

“因为你,我才晚睡。只是因为你。”

我很感动。

现在的我们,可能已学会隐藏情感,或是对压抑情感更得心应手,

然而一旦隐藏不住或压抑不了,宣泄而出的情感便会澎湃。

如果我们过去的情感像一片草原,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经过十几年完全没有雨水的滋润后,原以为只剩下沙漠或者干土,

没想到还能看到一些未枯干的草。

这是奇迹,还是那些草的生命力太强?

“抱歉。也谢谢你。”我回。

“睡眠不足上班会精神不好,我很讨厌这样。”

“其实上班时不要精神太好。”

“为什么?”

“如果上班时精神太好,就容易乱想:我干吗做这份鸟工作?但如果精神不太好,应付工作很吃力,就不会乱想了。”

“我没你这境界。我快睡着了,晚安。”

我不再在很深的夜里Line她,怕影响她的睡眠。

Line她的时间很随性,但总是得找个笑话或有趣的图文。

但今晚一时之间找不到满意的笑话,也找不到有梗的影片,

犹豫了一阵后,我传给她一句:“今天好吗?”

或许对一般人而言,问“今天好吗”是再自然不过的问候语,

但对我而言,简单问候她一句“今天好吗”,

竟然需要经过一番挣扎。

“你最近有胖吗?我胖了很多。”她回。

“你胖了?”

“嗯。下次约出来走路。”

“现在就可以。”

“但我要去影印店。”

“我陪你走去吧。15分钟后在你家楼下碰面?”

“好。”

我依照惯例提早五分钟到达,但我只等了三分钟。

换言之,她提早两分钟下楼。

“你等了多久?”她问。

“三分钟。”

“那我以后会再早一点。”

“没关系。准时就好。”

“嗯。我们已经没有迟到的本钱了。”她说。

我们并肩走着,刚入夜不久的街道还很热闹。

我算了算,上次见到她已是一个月前。

虽然对曾经十四年又五个月没见的我们而言,一个月不见只是零头,

但我现在觉得,这一个月好漫长。

重逢后,每当陪她走一小段路时,我都是在她左后方一步的位置。

但现在我们正并肩走着,到影印店大约要走十分钟。

“去影印店是要印东西吗?”我问。

“不然呢?”她没停下脚步,脸略往左转,“是要去喝咖啡吗?”

我突然喉咙哽住,说不出话来。

因为我看到了十几年没见的,我认为是完美的她的四分之三侧面。

通过这四分之三侧面,可以看见她立体而且具有很深的美的眼睛。

也可以看见甚至像刀刻般的嘴唇线条、微微向上翘起的上唇。

至于脸庞的其他线条,也都是优雅的弧线和利落的直线。

这些年来如果梦到她,梦里通常可以看到她的四分之三侧面。

然而再美的风景都会忘记,再难忘的人都会印象模糊。

我担心总有一天会淡忘、会模糊,甚至已经淡忘模糊了。

但现在望着她,我知道她最美丽的影像早已深深烙印在心里,

非常清晰,不曾模糊。

恍惚间,我回到过去,像以前一样跟她并肩走着。

我突然有种错觉,过去的那片草原又回来了。

虽然已十几年完全没有雨水的滋润,但现在只要微雨洒落,

仿佛可以看到那一片翠绿,闻到青草的芳香。

“怎么了?”她问。

“没事。”

“明明就有事。”

“噢,只是原以为已经失去的珍贵东西,现在发现还在。”

“是什么东西?”

我没回话,只是凝望着她,静静欣赏她的四分之三侧面。

她察觉我正注视着她,也不追问,嘴角拉出一抹微笑。

虽然只是一抹,却是重逢至今,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

已经十几年了,她这种笑容还是像闪电一样,闪一下就停。

而闪电瞬间发出的光芒,还是足以照亮整片夜空。

“是不是觉得我变胖了?”她问。

“你根本没胖。”

“你眼睛有问题。我明明胖了。”

“有吗?”我打量她全身,“没有啊。”

“这表示一个月不够久。”

“什么意思?”

“如果我们更久才见一次面,你一定马上看出我胖了。”

“为什么?”

“太常见面可能感觉不出差异,久久见一次才会察觉到变化。”

“你的意思是为了看出你变胖,我们得更久才见一次?”

“嗯。因为你感觉不出差异。”

“察觉变化有那么重要?”我问。

“起码可以知道你有注意我。”

“可是你根本没变胖啊?”

“那表示你没有关心。”

“你怎么这么不讲理?”

“觉得我不讲理,就不要跟我说话。”

她稍微加快脚步,我们不再并肩。

还没走到影印店啊,起码让我撑到影印店吧。

回到她左后方一步的位置,再走一分钟就到店门口。

但这一分钟却是寂静而漫长的。

“我自己进去。”她说。

“我在外面把风。”

她面无表情地走进店里,我在外面等。

才十分钟的路程,却无法让温馨的氛围有始有终,

竟然在最后一分钟出现刀光剑影。

也许我和她之间所走的路,本来就不平顺,总是坎坷的吧。

“走吧。”五分钟后她走出店门。

“嗯。”

我们默默走着,我维持在她左后方一步的位置。

还想看她的四分之三侧面,这次起码要撑到她家楼下。

我鼓起勇气,迈开大步与她并肩。

“我终于知道你变胖的原因了。”我说。

“什么原因?”

“因为食言而肥。”

“我食言?”

“你说过下次一起吃饭,结果却没有。”

“我又没说下次是什么时候。”

“不然多久?”

“三个月吧。”

“啊?”我几乎大叫,“三个月?”

“嗯。我们最多只能三个月吃一次饭。”

“一年才吃四次,吃完剩下的98家面店要25年耶!”

“如果我们还有25年,反而是好事。”

“那见面呢?”我问。

“最多一个月碰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