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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记错人了。”

“你怎么老说我记错人?这是你的口头禅吗?”

“因为是五朵。”她说,“而且是粉红玫瑰才对。”

“是吗?”我有点惊讶。

“我收到的是五朵粉红玫瑰,三朵红玫瑰应该是你送给别人的。”

“不要乱说。”

“如果你觉得我乱说,那我就不说了。”

“那我该怎么办?说你乱说,你就不说,可是我明明没记错人啊。”

我有点激动,“你收到花后面无表情,只说:买花实在没必要。”

“我说了,我有语言表达障碍。”

“这哪里有障碍?”

“我很不擅长用语言表达喜悦。”

“所以你那时其实是高兴的?”

“废话。”

“是高兴的废话,还是不高兴的废话?”

“1。”

“那你也有表情表达障碍吗?”

“表情?”

“因为你的脸常常面无表情,或是冷冷酷酷的。”

“那是对你。”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对你泄露太多。”她说,“今晚应该是我对你泄露最多的时候了。”

很多事跟青春一样,回不去了。

就像今晚,即使终于在她愿意泄露的情况下,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

但除了可以恍然大悟外,或许再加上感慨,还能做什么呢?

我有改变,她也有改变,但过去的事实始终不会改变。

“如果我们之间发生100件事,这么多年后我可能记得80件,你记得70件。扣掉我们同时记得的,剩下的就是我记得你不记得或你记得我不记得的事。如果我们两相对照的话,回忆就更完整了。”

“你的比喻不好。”她说,“因为我记得的一定比你多。”

“可是你以前常称赞我的记忆力很好耶,而且比你好。”

“嗯。跟你的好记性相比,我通常简单回答:忘了。但关于你的所有记忆,我不是忘了,只是不想碰触。”

她喝了一口抹茶,若有似无地看了我一眼后,再喝一口。

“我曾经以为,忘了最轻松,不用背负当时的遗憾,以及无法遗忘的重量。现在突然再联络上你,我才发现,没有说出口的遗憾,其实一直都在。”

“遗憾?”

“这些年来,我脑海里常常浮现一个画面。”

“什么画面?”

“那时我在台北补托福,有次下课后你送我回去。”

“我记得,因为只送过那么一次。但走到巷口时,你坚持要自己走,不让我跟。还要我赶紧离开。”

“嗯。”她点点头,“我独自低头默默走了很久,没回头。”

“我知道。因为我一直注视着你的背影。”

“我其实知道你没走,一定待在原地看着我。”

“就这个画面?”

“嗯。”

“这画面有特别的意义吗?”

“不知道。”她摇摇头,“但这些年来,我常莫名其妙地想起这画面。而且每当想起你,一定都会伴随着这个画面。”

“嗯……”我想了一下,“你觉得为什么你会常想起这画面?”

“可能是觉得遗憾吧。”

“什么遗憾?”

“我那时应该回头的。”

我们互望了一眼,仿佛时空同时回到那年那晚的那个巷口。

“无论时间过了多久,那个画面始终不曾模糊。仿佛不断催促我,我应该回头,如果我回头,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我陷入沉思,没有接话。

那个飘着蒙蒙细雨的夜晚,我们都没带伞。

站在一盏水银灯照射下的巷口,她坚持要独自走完剩下的路。

而我只能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暗、越来越淡,最终消失不见。

“我那时应该回头的。”她现在说。

“我那时应该追上去。”我现在说。

“我喝完了。”她摇了摇手中的杯子。

“我还剩一半。”

“等你喝完,我再说。”

我用吸管猛吸抹茶,还没感觉到甜味,液体已滑进喉咙,

直到听见清脆的声响。

“喝完了。”我说。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是真的喜欢你。”她说。

“我知道。”

“在我们分离的这段时间,我对自己说过,如果将来有一天,我能再与你相遇,我一定要告诉你,我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你。”

我微微点了下头,没多说什么。

“现在也是。”她接着说。

就算是forget,至少曾经get。

就算是lover,最后还是会over。

我记得很清楚,第一次遇见她的时间。

我的记忆仓库里有个钟,原本正常运转,记录人生大小事,

但在遇见她的那一刻,这个钟突然受重击、被敲坏,

时间从此停留在那一瞬间。

还好那时是夏天,而且是盛夏。

我不喜欢回忆,但如果必须回忆,宁可回忆夏天的事。

冬天太冷,如果再加上一点悲伤的氛围,回忆时很容易发抖。

那是我升大四的暑假,有天我去找在南台科大念书的初中同学。

这么比喻好了,假设我为A;

在南台科大念书的初中同学陈佑祥,为B;

陈佑祥的女友李玉梅也在南台科大念书,为C;

李玉梅的小学同学林秋苹,为D。

D就是敲坏我记忆仓库里那个钟的人。

就像英文字母的排序,要经过B与C,A才可以碰到D。

在那个炎热的上午,D陪着她表妹去南台科大参加围棋比赛,

于是D顺便去找C,C拉了B,刚好去找B的A也在。

但到了现场才发现比赛地点其实在台南高商。

我心想,南台科大和台南高商差很多吧?

“之前明明通知比赛地点在南台科大呀!”林秋苹对我说,

“你以为我骗人吗?”

“我什么都没说啊。”我说。

然后她骑机车载表妹赶去台南高商,没过多久我也离开南台科大。

骑机车骑了十分钟,看见路旁的她在大太阳底下推着机车走。

“怎么了?”我骑到她身旁,问。

“我在撒哈拉沙漠里拉着生病的骆驼找绿洲。”她说。

“什么?”

“你不会看吗?”她没好气地说,“机车抛锚了,我要找机车店修理。”

“比赛都快开始了,哪有时间修理机车?”

“不然你教我呀,你教我怎么做?”

“先把你的车停好。”我说,“我载你们去。”

“我们有两个人耶!”

“三贴就好。你表妹才小学三年级,体积不大。”

“你意思是我体积大?”

“车停那边。”我不理她,指着路旁一块空地,“然后上我的车。”

我载着她们,火速赶往台南高商。

一进校门,便见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很多家长陪着小孩来比赛。

教室走廊、有阴影的角落,都坐满了人,好像大学联考时的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