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等一个人咖啡店(第2/4页)

开学一个星期了,我还在调适一面晚上打工一面准备考大学这种“让同学听起来很帅气”的高中女生生活。

目前为止我自认这样的生活很有规划、朝气蓬勃,不像一般高中生放学后必须去补习班继续上学时没打完的瞌睡、传还没传完的悄悄话纸条,或是去烟雾弥漫的网咖跟虚拟世界里的怪物抢夺霹雳无敌大宝剑或根本不能用的金币,等等。

在香香的咖啡店打工,可以学到调煮咖啡的各种知识和品味,跟冷面笑匠阿不思共事,向深不可测的幽默年轻老板娘学习她自己发明的人生哲学,这才是一个健康的高中女生的课后生涯。

偶尔有同学来店里捧场,.我也可以穿着白色的围裙,像个小公主一样端出自己冲调的咖啡跟淋上焦糖的心形热松饼放在他们眼前,有种“看吧,我就是比你们还要独立喔!”的虚荣感。

“对了,你不去补习却来这里打工,你家里都不会骂吗?”

阿不思将所有的杯子都清洗完毕,快十点半了,店也快打烊了。

“不会呀,虽然我爸反对,不过我已经跟我妈讲好了,如果我的月考全校排名没有退步的话,我就可以在这里赚零用钱,不必去无聊的补习班啰。补习班好无聊,去补习班还不是在那里跟女生传纸条,不然就是一些自以为很帅的臭男生想跟女生‘做朋友’,真的是小说看太多。”我说。故意将“做朋友”加重语气。

高中女生讨厌男生,天经地义。唯有她例外。

“那你回去以后,洗个澡,多读一点书再睡觉吧。”阿不思说。

“超酷的阿不思怎么会比我自己还担心学校功课?”我吐舌。

“我可不想过两个月后,还要重新训练新伙伴。”阿不思酷酷地笑道。

阿不思将最后一个瓷杯收拾好,看着墙上的钟,十点二十五分。

还有五分钟打烊。

但是今天一整天,老板娘的“老板娘每日分享”特调咖啡一杯都没卖掉。

所以,老板娘还在等一个人。

店里已没有客人,老板娘独自坐在柚木小圆桌旁,赤着脚盘坐在白色的绒布沙发椅上看书。

小圆桌上,只有两只干净的空咖啡杯。

“还有五分钟。”阿不思将白色围裙脱掉折好,点了支烟。

只有在快下班、店里没客人的时候,阿不思才会抽上一支烟。

她总是若有所思地等铁门拉下,然后去找她还在念大学的女友吃宵夜。

“他一定会来的。”我说,趴在柜台上喝着刚刚打好的奶泡。老板娘抬头,看着我笑笑。她也知道的。

那个人不管白天工作多么忙碌,晚上如何狂风暴雨,就算新竹突然刮起龙卷风、下雪、落下冰雹,他也会尽一切可能赶到,喝她亲手调制的、一天只与一个人分享的、口味永远不确定的单品咖啡。然后与她聊聊。

虽然那个人从未出现过。

因为,老板娘的故事,同样尚未开始。

1.3

“那几片乳酪蛋糕,你们谁把它带回家吃吧,不然太可惜了。”

老板娘指着透明柜台里卖剩的小蛋糕,常有的事。

“我减肥。”阿不思举手,将烟熄掉,转身准备将铁门拉下。

所以我就高高兴兴地将新鲜的乳酪蛋糕用纸盒装好,打算带回去让累了一天的老爸老妈当宵夜,他们一定会很开心恰好生了个懂事的女儿恰好在咖啡店里打工。

回家时,我骑着单车,停在对面就是台湾“清华大学”的红绿灯前。

台湾“清大”夜市前的红绿灯很有名,因为这些大学生、研究生、甚至教授与讲师,都把高高悬在光复路上的天桥当做空气,将交通警察的指挥跟哨子哔哔声当做闯红灯的参考,个个见缝插针跑过车水马龙的大街。

我怀疑我上了大学后,是不是也会将交通安全守则忘得一干二净。

话又说回来,每天上班下班,都看着那些勇敢的大学生奋不顾身闯越马路,他们嬉笑的样子是在补习班那种兢兢业业的荒谬氛围里难以一见的。

上大学是个近乎魔法的生命过程,会让死气沉沉的高中生脱胎换骨。

像我这样的阳光女孩有权利决定要不要穿裙子上学,男生也不再只是会打篮球跟打电动。

隔了一条街,还有三百三十一天,然后前方就是大学生活。

我很向往,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因此,虽然我几乎每天都会去咖啡店报到、提早学习独立与体验人生,但我每天总是温书、做参考书上的练习题到两点多才睡觉。

四个多钟头后,六点五十起床,睡眼惺忪地晃到竹女参加数不尽的晨间小考,游魂一样地写完考卷。不过我的成绩跟隔了一条街又三百三十一天的大学,显然还有一段尚待努力的距离。

绿灯了。

我一边在脑海里练习英文作文,今晚的题目是“If I were a president”,于是我胡乱想着我要如何改造台湾,一边往家的方向骑车前进。

脚踏车在坑坑洞洞的马路上噔噔噔噔摇晃,我小心翼翼保持平衡,免得挂在把手上的塑胶袋里的几片乳酪蛋糕摔在地上。

又称“风城”的新竹,入夜,风格外地大。

光复路部分路段是些微下坡,夜风迎面而来,我的双脚居然有些吃力,几乎要倒退骑了,原本充满英文成语的大脑渐渐无法思考,索性哼起张学友的《想和你去吹吹风》应应景。

我奋力踩着踏板,老旧的脚踏车爬过一个又一个路口,回到位于市中心圆环旁的家里时已经十一点,我也香汗淋漓。

我想过不久我就会锻炼出一双坚韧不拔的萝卜腿。

撑开拉到一半的铁门,家里的空气一直飘着淡淡的檀香。

小客厅的电视上演着乱七八糟的节目,爸妈那年纪最喜欢看的政治肥皂剧。

“爸,老板娘今天又请客喔!”我将蛋糕放在桌上。

“哇,这很贵吧?”老爸掀开纸盒说道。

“对呀,赚到了。”我背着书包蹦蹦跳跳上楼。

“哥在洗澡!你先去念书,他洗完了会去叫你!”爸在楼梯口大声说道。

爸爸一辈子都在开车。

年轻时开过怪手、起重机、推土机,后来结婚后存了点钱,就买了台裕隆牌小速利开起计程车来;生下我之后几年,那台小速利被超速的卡车撞出一个大凹洞,逃过一劫的老爸索性卖掉几乎报废的计程车跑去开一路跟二路公车。

“好像没听说过开公车会被撞死的。”他这么解释,一开又是好几年。

“哥很烦耶,那么晚了才洗!”我经过浴室外面时故意大声喊道。

我讨厌念书的时候全身臭臭的,会让我精神无法集中。

浴室的门微微打开,缝里露出一颗湿漉漉的大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