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怪物从黑暗中的藏身之处袭来,悄无声息,且蓄谋已久。它自黑暗中爆炸般地现身,仿佛一道火舌。

尽管吃了一惊,杰洛特却本能地做出反应。他躲向侧面,背脊擦过地牢的墙壁。那怪物从旁掠过,像球一样在石壁上弹开。它摆动翅膀,再度跃出,嘶鸣着张开骇人的鸟喙。

但这次,猎魔人准备好了。

他手肘发力,对准怪物喉咙间红色的砂囊,短促有力地刺出一剑。他成功了。他感觉到剑刃刺穿了怪物的身体。这一击带来的冲力将怪物打倒在墙壁附近的地板上。斯考芬兽发出人类般的叫喊声,撞进破碎的砖块间,拍打翅膀,口吐鲜血,像甩动鞭子一样胡乱甩着尾巴。猎魔人以为战斗已经结束,但那恶毒的怪物却给了他一份让人高兴不起来的惊喜。它尖声嘶鸣,张开利爪,闭紧鸟喙,出人意表地扑向他的喉咙。杰洛特跳了起来,肩膀撞向墙壁,利用反弹的力道由下至上刺出一剑。他又一次命中了目标。斯考芬兽再次倒向破碎的砖块堆,恶臭的血液在地牢的墙壁上洒出离奇的图案。怪物摇晃身体,连声尖叫,抓挠着长长的脖子和肿胀的喉咙。鲜血飞快地自伤口涌出,消失在它身下的砖块间。

杰洛特可以轻易结果它的性命,但他不想弄坏它的皮。他选择静静等待斯考芬兽流血至死。他退开几步,解开腰带,用口哨吹着怀旧的小曲,撒了泡尿。

斯考芬兽沉默下来,不再动弹。猎魔人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用剑尖拨了拨。确定它死透了,他才抓住怪物的尾巴,将它拎了起来。他抓着斯考芬兽的尾巴根部,提到齐腰的高度:锋利的鸟喙碰到地面,它的翼展才刚过四英尺。

“你还真轻。”杰洛特晃了晃重量还不及肥火鸡的怪物,“幸好我的报酬不按重量算。”

*******

“哇哦!”列那·德·波伊斯-菲涅斯吹了声口哨。杰洛特知道,对他来说,这就代表最大程度的惊讶和钦佩了。“我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这东西。我敢用荣誉起誓,这是货真价实的怪物。它就是可怕的石化蜥蜴吗?”

“不。”杰洛特将怪物提高一些,好让骑士看清楚,“不是石化蜥蜴。它是石化鸡蛇。”

“有什么区别?”

“本质上的区别。众所周知,石化蜥蜴是爬行动物。而石化鸡蛇又名斯考芬兽,属于翼龙目——也就是说,半是爬行动物,半是鸟类。它是对应亚纲中唯一的代表生物,科学家们称其为‘爬行鸟兽’,而经过长时间的争论之后……”

“这两种怪物中,”列那·德·波伊斯-菲涅斯插嘴道,他显然对科学家的争论毫无兴趣,“哪种能用目光把人变成石头?”

“都不能。那只是传说而已。”

“那人干吗害怕它们?这东西也不大。它有那么危险吗?”

“这东西,”杰洛特晃晃死掉的怪物,“喜欢从人身后发起袭击,且会精准无误地攻向椎骨之间、主动脉或左肾下方。通常来说,只要一刺,它的鸟喙就能要了你的命。至于石化蜥蜴,无论被它咬到哪儿,你都会一命呜呼:因为它的毒性是所有已知毒素里最强的,那是一种能迅速取人性命的神经毒素。”

“呵……那你告诉我,这两种怪物,哪种能用镜子杀死?”

“哪种都行。只要用镜子砸它们的脑袋,用力还要足够猛。”

列那·德·波伊斯-菲涅斯大笑起来。杰洛特却没笑。凯尔·莫罕有位导师经常讲石化蜥蜴和镜子的笑话,就像讲处女跟独角兽的笑话一样。另外还有个很蠢的故事,讲凯尔·莫罕有个年轻猎魔人跟人打赌,说自己能跟龙握手。

这时他才微笑起来。真是美好的回忆。

“我更喜欢你微笑的样子,”列那仔细打量他,“就像现在这样。跟去年十月我们在德鲁伊森林初遇时不同。那时的你又阴沉又尖刻,像个被人骗了钱的放债人一样怨恨着全世界。最严重的时候,你就像个一整晚都在床上徒劳无功的男人,甚至包括第二天早上。”

“我真是那副样子?”

“真的。所以说,我更欣赏现在的你,你应该不会意外吧。你变了。”

“这叫工作疗法。”杰洛特又晃晃手里的石化鸡蛇,“运动对心理健康确实有好处。为了继续治疗,我们直接谈生意吧。这只斯考芬兽能换到的钱比活捉的酬劳还高。它的皮几乎没有损坏,你可以把它交给标本师去做填充,卖价千万别少于两百金币。如果你想零卖,记住,它最值钱的羽毛位于尾巴上方,尤其是中间这些。它的羽毛比鹅毛柔软得多,写起字来又干净又漂亮,而且不易磨损。经验丰富的抄写员会为每支笔掏出五枚金币,丝毫不会犹豫。”

“我的客户会来收走这具尸体,”骑士笑着说,“修桶匠公会的人。他们在拉韦洛堡见过那个丑陋怪物的标本,我不记得它叫什么了……就是你在万圣节之后那天去地窖里杀死的那头。”

“我记得。”

“修桶匠见到那只丑八怪的标本,然后请我弄来同样的珍品装饰他们公会的墙壁。在陶森特,修桶匠没法抱怨工作太少,因此他们都非常富有,就算这只石化鸡蛇要价二百二十金币,他们也不会犹豫多久。如果我们还下价,兴许还能多要点儿。至于那些羽毛……就算我们从那东西的屁股上摘掉几根,卖给公国档案馆,他们也不会知道的。档案馆不会自己掏钱,但公国会用现金支付,用不着跟他们讨价还价:收购价也不是每支五金币,而是十金币。”

“我要向你的机智致敬。”

“这叫人如其名。”列那·德·波伊斯-菲涅斯露出快活的笑容,“家母很有先见之明,所以洗礼时才会拿童谣里那只狡猾的狐狸给我命名。”

“你应该当商人,而不是骑士。”

“是啊,”骑士赞同道,“但你生为骑士之子,死时也会是骑士之子,外加另一位骑士的父亲。就算你破了产,这点也不会改变。你懂得算术,杰洛特,还有市场文化。”

“不,算不上文化。我懂这些的原因跟你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在于,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父亲。我们先离开这地牢吧。”

在城堡外,墙根结着寒霜。风从群山那边吹来,夜空清澈无云,满天星斗,月光洒在新雪之上。

等待的马匹喷起鼻息,欢迎他们。

“我们可以直接去见我的顾客,跟他们做完这笔买卖。”骑士说,“但你是不是该去鲍克兰城堡了?去那儿的某间卧室?”

杰洛特没答话,他的原则是不回答类似的问题。他把石化鸡蛇绑在洛奇的背上,跨上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