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钻孔(第2/8页)

她发现那是一家博物馆,大门敞开着,她在里面看到了填充后的动物标本和化石骨骼标本,还有一盒一盒的矿石,就像她和库尔特夫人在伦敦参观过的皇家地理博物馆一样。宽敞的钢铁玻璃大厅后面有一条通道,通向博物馆的另一部分,因为那儿几乎无人光顾,于是她走了进去,四处张望着。在她的意识中,最要紧的事情还是真理仪。但就在第二个展室,她发现自己被一些非常熟悉的东西所包围:橱窗里展示着在北极穿的衣服,就像她自己的毛皮外套,还有雪橇、海象象牙雕刻、猎海豹用的鱼叉,还有无数五花八门的战利品、纪念品和不可思议的东西,以及各种工具和武器。它们不仅仅限于她看到的那些来自北极地区的东西,它们来自世界各个地方。

哦,太奇怪了,那些驯鹿毛皮外套跟她穿的一模一样,但他们把那架雪橇的挽绳系错了。但有一张展示几个萨莫耶德[ 萨莫耶德人(Samoyed ),生活于俄罗斯西伯利亚北部] 猎人的照片,其中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就是他们抢走莱拉并把她卖到了伯尔凡加。看!就是他们!甚至那根绳子被磨断后又重新打结的地方都一模一样。莱拉很清楚这一点,因为她曾经被绑在那架雪橇上好几个小时,痛苦难熬……这些神秘的事情是怎么回事?难道其实只有一个世界,这一切只是做梦?

后来她又遇到一些东西,让她重新想到了真理仪。在一个陈旧的镶着黑色木框的玻璃盒子里,是几个人的头颅,其中几个上面有孔:有的孔在前面,有的孔在侧面,有的孔在上面。最中间的那个头颅有两个孔。卡片上印着细长的笔迹:这个步骤叫做钻孔。卡片上还说,那些孔是在头颅的主人还活着的时候钻的,因为孔的边缘愈合得很光滑。但有一个孔并不如此,那是被一支铜箭头刺的,那支箭头现在还在那儿,孔的边缘粗糙破损,因此你能看出它的不同之处。

北方的鞑靼人就这么干。斯坦尼斯劳斯•格鲁曼对自己也这么干,这是认识他的乔丹学院的院士说的。莱拉迅速地看看四周,发现周围没人,她就拿出了真理仪。

她把意念集中在最中间的头颅上,问道:这是谁的头颅?他们为什么要在上面钻孔?

在从玻璃屋顶漏下的灰蒙蒙的光线里,她全神贯注地站在那儿,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有人正看着她。

那人六十多岁,看上去很威严,穿着一套剪裁得体的亚麻服装,手中拿着一顶巴拿马草帽,他站在陈列室的楼上,从钢制的扶手上往下看。

他灰白的头发整齐地从额前梳向脑后,他的额头被晒成黑色,但很光滑,几乎没有皱纹。他的黑眼睛很大,睫毛很长,目光热烈。几乎每过一分钟,他那深色的舌尖就会从嘴角伸出来舔一舔嘴唇。插在他胸前口袋里的雪白手帕散发出浓郁的科隆香水味,就像种植在温室里的植物,味道浓郁得让你几乎能闻出它们的根在腐烂。

他注意莱拉有一段时间了。她在楼下走动,他跟随着她在楼上走动。当她站在那些头颅面前时,他密切地注视着她,盯着她的一切:她那乱糟糟的脏头发、脸上的青紫、身上的新衣服、俯在真理仪上的光溜溜的脖颈,还有她光着的双腿。

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然后走下楼来。

莱拉正全神贯注地研究着这些新奇的事物。这些头颅占老得令人难以想像,橱窗的卡片上只简单地注明铜器时代,但从不说谎的真理仪却显示:这个头颅的主人生活在三万三千二百五十四年前,他曾是个男巫师,钻那些孔是为了让神进入他的头脑。然后,真理仪就像以往有些时候一样,随意地回答了一个莱拉并没有提出的问题,说和被箭头刺穿的那个头颅相比,在那些被钻孔的头颅周围,尘埃更多。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莱拉从阅读真理仪的专注中回到现实,发现自己不再是独自一人。有个穿浅色衣服、散发出香味的老人正在注视着旁边一个橱窗,他让她想起了什么人,但她说不出是谁。

他意识到她在看他,于是他抬起头看着她,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你在看这些钻孔的头颅吗?”他问。“人们在自己身上做这个,多奇怪呀。”

“唔。”她面无表情地说。

“你知道吗?现在还有人这么干。”

“是的。”她说。

“嬉皮士,你知道,就是那些人。其实你还太年轻,还不记得嬉皮士。他们说那比吸毒还管用。”

莱拉把真理仪放进了背包,她在考虑怎么才能离开。她还没问那个最重要的问题,但现在这个老人在跟她交谈。他看上去很不错,闻起来也不错。他靠得更近了,他从橱窗边斜靠过来时,他的手碰到了她的手。

“你觉得很惊奇,是不是?没有麻醉药,没有消毒剂,也许只用了石头工具。他们一定很厉害,是不是?我觉得以前没在这儿见过你,我经常来。你叫什么名字?”

“利齐。”她从容地答道。

“利齐,你好,利齐,我是查尔斯。你在牛津的学校上学吗?”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是。”她说。

“就是来玩玩?哦,那你可挑了个好地方。你最感兴趣的是什么?”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以来她所遇到过的人中,这个人让她感到相当困惑。一方面他和蔼可亲,穿着整洁得体,可另一方面,潘特莱蒙却在口袋里拽她,提醒她多加小心,因为他也依稀想起了什么。她也从什么地方感觉到一种粪便和腐烂的意味,而不是这味道本身。她想起了埃欧弗尔•拉克尼松的宫殿,那里空中散发着香味,地上却肮脏不堪。

“我最感兴趣的?”她答道,“哦,各种各样的事,真的。我刚刚看到这里的头颅后就产生了兴趣,我觉得没人会喜欢那么干,那太可怕了。”

“对,我自己也不喜欢。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的确有这种事发生。我可以带你去见一个人,他就干过这事。”他说。他看上去那么友好,那么乐于助人,她几乎要答应了。但就在这时,他又伸出那深色的舌尖,湿漉漉地舔了一下,动作快得像一条蛇,于是她摇了摇头。

“我得走了。”她说,“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不去了。再说,我现在要走是因为我要去见一个人,我的朋友。”她又加上一句,“我现在跟他在一起。”

“是的,当然。”他和蔼地说,“很高兴跟你交谈,再见,利齐。”

“再见。”她说。

“对了,万一你需要的话,这是我的名字和地址。”他说着递过一张名片,“万一你想多了解这类事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