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明风,或曰索尔斯比仙桥落成记(第3/10页)

“这正是我想说的,”大卫说,“你的孩子们没有合适的职业,他们自然会干出一些傻事来。你觉得呢?”

大卫常常就家长的职责问题对汤姆进行说教,这令汤姆厌烦不已,因为他觉得自己称得上仙族家长中的楷模。他给儿孙们提供了非常富裕的生活,只在极个别情况下才杀死某个子嗣。[4]

“年轻姑娘们在结婚之前都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汤姆说,“不然你还能怎么办?”

“我承认对于如何纠正人类姑娘们的举止,我是束手无策。不过她们从学校毕业到结婚也就几年时间,而仙族的姑娘们却要经历好几百年。你就没办法管好女性亲属吗?难道事事都要模仿人类?咳,看你的穿戴就跟你真的信基督一样!”

“你还不是一样。”汤姆反击。

“你把你仙子才有的长眉毛也修整了。”

“那我至少还有眉毛,”汤姆反驳道,“你的胡子呢,犹太人?摩西戴过灰色假发吗?”他轻蔑地瞥了一眼大卫那顶打着整齐小卷的假发,“肯定不戴。”

“你甚至不说你们自己的语言!”大卫正了正他的假发。

“你也不说。”汤姆回应。

大卫立刻回答,犹太人和仙子不同,犹太人以传统为荣,他们在祈祷和各种仪式上说希伯来语:“还是回到你女儿孙女的话题上来吧,你们在墣落的时候都干些什么?”

这话十分无礼。“墣落”这个词令汤姆十分恼火。日常穿着洁白亚麻衬衣配深蓝外套、指甲修剪得整齐精致、头发油亮得如同抛光桃花心木的人,简言之就是品位高雅修养良好的绅士,绝对不喜欢有人提起他生命中头两三千年曾在阴暗潮湿的山洞里度过,而且还穿着(还是在他终于愿意穿衣服的时候)粗羊毛短袍和烂兔子皮。[5]

“在墣落的时候,”汤姆非常尖刻地咬着字眼,以表示懂礼貌的人都不提这个话题,“这些问题都还没有出现。小孩们在完全不知道自己父辈的情况下出生成长。我根本不记得我父亲是什么人,而且对这个问题也一向不感兴趣。”

两点钟的时候,汤姆和大卫到了诺丁汉郡,[6]这地方曾因绿树成荫而闻名。当然,这座森林肯定不如原先那么茂密,但是依然有相当数量的古树——汤姆决定向其中那些他认为重要的朋友致以敬意,同时也对那些举止欠妥的表示轻蔑。[7]汤姆招呼朋友的时间太长了,大卫渐渐开始挂念起蒙克顿先生来。

“可是你说他其实没病。”汤姆说。

“我根本没这么说!而且,不管他有病没病,我的职责就是尽快去给他看看。”

“很好,很好!你真是暴躁啊!”汤姆说,“你要去哪儿?路在那边。”

“可我们是从另一边来的。”

“不,我们走的是这边。呃,好像是,我不清楚。不过两条路最后是要会合的,所以哪边都无所谓。”

汤姆指的路很快变成狭窄难走的羊肠小道,通到一条大河边。一座又小又破的镇子坐落在河对岸。路在对岸又重新出现了,而且越往前就变得越宽,好像是它离开那座小镇,满怀信心地前往更快乐的地方去了。

“真奇怪啊,”汤姆说,“桥呢?”

“好像没有桥。”

“那我们怎么过河?”

“有渡船。”大卫回答。

一根长铁索一头拴在河这边的石柱上,另一头拴在河对岸的石柱上。在河对岸停着一艘古旧的平底船,两根铁链把它固定在铁索上。一个年迈的船夫沿着铁索把船摆渡到河的这边。汤姆和大卫牵马上船,老船夫又把船划回另一边。

大卫问船夫那座镇子叫什么名字。

“索尔斯比,先生。”船夫回答。

索尔斯比地方不大,也就几条小街,房屋凋敝,有着脏兮兮的窗户和残破的屋顶。一架老式手推车被丢在一条貌似主街的路上。镇上有个小广场,还有自由市场之类的地方,可是里头都长满了刺丛和杂草,仿佛是告诉外人这地方多年没有过真正的集市了。镇上只有一处看起来仿佛是绅士的居所:一座高大古老的房子,由灰色的石灰岩建成,其上有重重高耸的山墙和许许多多的烟囱。这房子固然陈腐不堪,但也有种叫人肃然起敬的模样。

索尔斯比唯一的旅店叫作“命运之轮”。招牌上画着很多人被绑在一个大轮子上,由命运女神来转动,那女神被画成一个肤色红润的女子,身上什么也没穿,只是蒙着眼睛。为了配合小镇的颓败气质,画家特意省略了那些惯常代表好运的形象,只着力表现那些被绑在命运女神轮子上的人,他们要么被碾成碎片,要么被咒骂着死去。

看到这副光景,犹太人和仙子都赶紧策马前进。他们正要上大路的时候,大卫听见有人喊“先生们!先生们!”随后是一阵急急忙忙的脚步声。于是他停下来看是怎么回事。

一个人匆匆跑过来。

这人长得非常古怪。他的眼睛很小,而且几乎全然无色。他的鼻子就像一团面包球,圆圆的耳朵呈粉红色,放在婴儿头上或许很可爱,但是绝对不适合他。最奇特的是他的眼睛和鼻子都挤在脸的上方,仿佛是因为和嘴巴吵了架,被后者独自霸占了下半张脸。他穿得非常破旧,头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头发楂。

“你们没交过路费,先生们!”他喊道。

“什么过路费?”大卫问。

“什么?!就是渡船的钱!过河的钱!”

“哦对。不过,我们付过钱了,”大卫说,“我们把钱付给了摆渡的人。”

那个怪模样的人笑了。“不对,先生!”他说,“你付的是小费,摆渡人的小费!但是过路费是另一回事。每个过了河的人都要付过路费。钱交给温斯坦利先生,我负责征收。一人一马六便士,两人两马就是十二便士。”

“你的意思是说,”大卫有些惊诧,“每个人只要路过这个晦气地方就要付两次钱?”

“根本没有过路费,大卫,”汤姆心不在焉地说,“这个坏蛋只是想让我们给他十二便士。”

那个怪模样的人仍然微笑,不过他的眼神着实恶毒。“这位先生只要愿意完全可以侮辱我,”他说,“骂人是免费的。但是请允许我告诉二位,我不是坏蛋。我是律师。哼,是的!远到索斯维尔的人都会跑来咨询我这个律师。不过我的主要工作是打理温斯坦利先生的田产事务。先生,我的名字是普利·维茨!”

“律师?”大卫说,“哦,请原谅!”

“大卫,”汤姆喝道,“你见过哪个律师像他这样?瞧瞧他!他那双鞋都快散架了,只有无赖才穿!他那件外套上全是洞,只有叫花子才稀罕!而且他不戴假发!他肯定是个混混!”他说着从马背上俯身下来,“你可以走了,痞子。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