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内利先生,或曰仙灵鳏夫

致盖瑟柯尔夫人:

夫人:

我本不应向您再三辩解,想必您已不胜其烦。但今天下午我同您道别时曾说,我将拿出有力证据证明我的清白,这证据将化解您对我的一切指责与误解,因此我把日记交与您。夫人,您看这本日记时也许会发现我对您的描述近乎无礼,其中的言辞也全无赞美之意,但是夫人,这本是私人日记,起初并不打算让任何人翻阅。

我不指望您原谅我,夫人。您尽可致信主教。我听候您的一切处置。但是有一点我决不承认:您认为我的所作所为有辱您的家人。夫人,正是我对您的家人敬爱有加才导致了今天的怪诞处境。

我仍是夫人您谦卑恭顺的仆人。

亚历山德罗·西蒙内利牧师

1811年12月20日于德比郡永望村教区

摘自《亚历山德罗·西蒙内利日记》:

1811年8月10日,剑桥大学圣体学院

我开始考虑我的婚姻问题。我没有钱,前途不甚光明,没有朋友相助。恐怕舍下脸皮才是眼前唯一的出路。约翰·温德尔私下里跟我说基督巷那书商的寡妇对我一往情深,人人都知道她丈夫留给她将近一万五千镑遗产。而她本人呢,我从未听谁说她不好。她年轻、正直、漂亮、慷慨,简直人见人爱。但我还是不能下定决心。我已经习惯于学者之间的严肃讨论,和女性谈话反而提不起兴趣。与其让我花几个小时去听往帽子上绑缎带的好处,倒不如和阿奎那、阿里斯托芬、欧几里德、阿维森纳等人作伴。

1811年8月11日

普罗瑟罗博士今早乐呵呵地到我房间来。他说:“看到我你肯定很惊讶吧,西蒙内利先生。我们还算不上那种会在房间里恭候对方的朋友。”

的确如此,不过问题又出在谁身上呢?普罗瑟罗是剑桥最差劲的学者,他喜欢骑马打猎远胜过书本学问;自当上教授以来他一节课都不上,只是根据学院规定隔三岔五去应个景;一次宴会可以吃掉五条烤鲭鱼(差点被撑死);白天黑夜都喝酒;坐在椅子里打瞌睡,口水都滴到衣服上。所有人都知道我对他颇有微词,可惜这种诚实对我没有丝毫好处,不过我还是给他造成了好些麻烦。

他又说:“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西蒙内利先生!你得请我喝一杯,你确实该请我喝一杯!听了我给你带来的好消息,你肯定会非常诚恳地请我喝一顿!”他四下里找酒瓶,脑袋扭来扭去像乌龟一样难看。但是我没有酒,所以他只好接着说:“德比郡有家人是我朋友,你知道的,他们问我能不能找到一个博学的绅士去那儿当教区长。我立刻就想到了你,西蒙内利先生!他们那儿牧师的工作并不繁重。我跟你说,他们前一个牧师惠特莫先生活到九十三岁高龄,可想而知那里多么有利健康,那儿的空气该有多么清新!那位牧师为人善良,受人尊敬,但他不是学者。咳,西蒙内利先生,你会有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花园、果园、农场一应俱全。要是你同意的话,我今晚就写信给盖瑟柯尔家的人,免得他们焦急等待。”

虽然他对我极力推荐,但我没法立即回答。我知道他在想什么。等我一离开圣体学院,他那个兄弟就能坐上我的位置了。但是我觉得,为了和他作对而拒绝这份差事也不太好。

我觉得这事儿要么对前途有好处,要么对婚姻有好处。

1811年9月9日

今天我成了英格兰教会的一名修士。我行动温吞、满身学究气、脾气也太过温和,无疑这种生活于我很是相宜。

1811年9月15日,德比郡乔治村

今天我坐驿站马车来到德比郡,座位在外面,花费十先令六便士。因为一直在下雨,所以我费了不少功夫来保护书和文件。我在乔治村的住所比一般旅店好多了。晚饭是烤野鸡、萝卜炖肉和苹果布丁。物价很贵,令人不满。

1811年9月16日

我对此地的第一印象不佳。雨下个不停,永望村周围显得十分荒凉,可以说是荒无人烟。这里有林木茂密的陡峭峡谷,有白浪翻滚的河流,贫瘠的土地上满是裸露的岩石和枯萎的橡树,还有大风刮过阴森的荒原。我得说,这风景很令人难忘,说不定能为小说中的写景段落提供良好的素材;但是我要住在这儿,对我而言,此处无疑十分闭塞,村民大都粗鄙,没受过什么教育。我走了两个小时,只看见一处人迹——一座灰扑扑的农舍,周围是被雨水浸湿的围墙,更远些是灰暗且水气缭绕的树林。

我拐过一个弯,心想大概是快到村子了,有两个人骑着马沿小路走来。他们停在一座破旧的小屋旁,和院子里的人说话。我不懂得相马,但眼前那两匹实在漂亮;它们高大强壮、毛片发亮,高昂着头,不断原地踱步,仿佛不愿留在如此平凡的土地上。其中一匹是黑色的,另一匹是枣红色的。枣红色那匹尤其耀眼,仿佛是整个德比郡里唯一发光的事物,它就像烈火,在微雨的天气里燃烧。

同那两个骑手说话的是个老态龙钟的人。我走近之后听见有人叫骂,有个骑马的人伸手在那老人的头上比画。那姿势我从没见过,说不定是德比郡特有的习俗。我自认为从没见过如此充满轻蔑的姿态,出于民俗研究方面的兴趣,我会在后面附一幅插图,以准确表现那人当时的样子。

我估计那人没问出什么东西,很不满意地准备离开。我转念一想,既然我现在已经到村里了,那老人家自然就是我的教区居民。我决定不浪费任何时间,解决一切争端,化解一切矛盾。于是我加快步伐,叫住那位老人,告诉他我是新来的教区长,然后询问他的名字。他说他叫杰米。

“好吧,杰米,”我热情友好地对他说,“出什么事了?为什么那位先生很生气?”

他说骑枣红马那个人的妻子今早就开始生产了。他和他家仆人过来找杰米的妻子乔安,乔安一直都是村里的接生婆。

“是吗?”我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叫你妻子出来?她在哪儿?”

他指指对面山坡上的草地,透过雨雾,我隐约可以看见一座古老的教堂和一片墓地。

“那现在谁来帮村里的女人接生?”我问。

据他说是有两个人来接替:一个是斯塔布先生,贝克韦尔的药剂师,还有霍洛克斯先生,巴克斯顿的大夫。但是这两个地方都挺远,骑马要走三个小时山路。但是听杰米说,那位夫人情况不妙,“生产艰难”。

说实话,我对那位骑枣红马的先生感到很生气,他为什么直到今天,逼不得已了才想到要给妻子请大夫,之前九个月,他怎么都可以和大夫约好。不过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快步追上那两个人,对骑枣红马的人说:“先生,鄙姓西蒙内利。我曾在剑桥学过不少科目:法律、神学、医学……而且还和当今最知名的马修·贝利医生保持书信往来,他就住在伦敦的大风磨街。如果您不反对的话,我愿意去帮助您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