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内利先生,或曰仙灵鳏夫(第4/10页)

“钱是肯定有的,”她说,“公债什么的。”

“也没有,夫人。”

她沉默片刻。

“西蒙内利先生,”盖瑟柯尔夫人说,“我们这个教区很小,大部分人都很穷,年收入不超过五十镑。这点收入不够一位绅士生活吧。您连日常生活都不够。”

这个背信弃义的普罗瑟罗,打算害我穷困潦倒,不过现在看到这点却为时已晚。我能怎么办呢?我没钱,在剑桥又树敌颇多,我一走肯定很难回去。我只能叹气,自称生活节俭。

盖瑟柯尔夫人轻轻笑了一声:“西蒙内利先生,您可以节俭,但是尊夫人知道只有那么点儿家用的时候就会有想法了。”

“我夫人?”我惊诧地问。

“你已经结婚了吧,西蒙内利先生?”

“我?没有,夫人!”

又是片刻的沉默。

“哦,”她最后说,“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要一个可敬的、有家室的、前途光明的人来。真不知道普罗瑟罗在想什么。我之前已经拒绝了一个没结婚的年轻人,不管怎么说那人一年还有六百镑的收入。”

另一位女士埃德蒙夫人这时终于说话了:“我觉得更麻烦的是,普罗瑟罗博士给我们送来了一个学者。我们教区只有高石府供绅士们交际。此外,除了盖瑟柯尔夫人一家,您的教区居民全是山区农民、牧羊人和小商贩这类粗人。西蒙内利先生,您的学识在这儿完全是浪费。”

我无话可说,也许是沮丧的心情流露在了脸上,那两位夫人的态度温和了不少。她们说我在本教区的住处已经收拾好了,埃德蒙夫人还问我上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我承认从昨晚开始滴米未进。她们便邀我一起用餐,眼睁睁地看着我摸过的每一件东西——精致的瓷器,雪白的亚麻餐巾——全都印上了又黑又油的手指印。

离开的时候,我听见埃德蒙夫人说:“哎呀呀,好一个意大利美男子!真厉害。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1811年9月17日上午10点

昨晚太绝望了!今天早晨显得充满希望和快乐!我脑中又浮出了新的计划!还有什么比挂满露珠的秋季早晨更令人精神振奋的呢?到处色彩缤纷、清新醉人而且充满活力!

我对教区长的宅子非常满意,甚至想长期住下去。这是座古旧的石头房子。天花板低矮,每个房间的地面都各有高低,山墙比烟囱还多。而且一共有十四个房间!我到底该拿这十四个房间干什么才好?

我发现惠特莫先生的衣服还在衣柜里,必须承认,我先前压根没想到这位老先生,但他的衣服却令他栩栩如生地出现在我眼前。他鞋上的突起破坏了原本的形状,却十分贴合他的脚。几乎散架的假发还没意识到主人已经去世。褪色的长外套叠好装起来,清晰地显现出肘部和肩膀的线条。这感觉就像我一打开衣柜,就发现了惠特莫先生。

有人在花园里叫我了……

当天下午4点

杰米,就是我昨天遇到的那个老头子死了。尸体就在农舍外面,从头部到下腹整整齐齐地被撕成两半。肯定是发生了非常恐怖的事情。奇怪的是,昨天整天都在下雨,没人觉得有亮光之类。葬礼明天举行。他是永望村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我的第一件工作便是为他下葬。

之后本教区又发生了另一件坏事,在我看来要比死人稍微好些:有个叫黛朵·普蒂菲的年轻姑娘失踪了。今早她妈妈格罗索普太太去邻居家借肉豆蔻磨子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格罗索普太太让黛朵自己抱着她的宝宝去果园散步,等她回来的时候,小宝宝躺在湿草丛里,黛朵不见了。

我陪埃德蒙夫人去她家安慰了一番,回来的时候埃德蒙夫人说:“坏就坏在她长得太漂亮了,金发蓝眼睛。没别的解释,肯定是哪个坏蛋路过花言巧语骗了她,把她劫走了。”

“看起来不像吧,”我说,“她应该是自愿走的。她没受过多少教育,很可能根本没考虑过道德家庭之类的问题。”

“您没明白,”埃德蒙夫人说,“没有比黛朵更爱家爱丈夫的姑娘了。没哪个姑娘比她更喜欢照顾小孩子。黛朵·普蒂菲是个傻丫头,但是诚实可靠。”

“啊,”我笑了,“也许今天以前她都非常好,但是你要知道,很可能她之前从未受到诱惑。”

可是埃德蒙夫人对黛朵·普蒂菲始终赞誉有加,我也就不便说什么了。之后她转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话题上——我的前途问题。

“西蒙内利先生,我的那位小姑子太有钱了,所以常常高估别人的生活需要。她以为年收入没有七百镑就活不下去,但我觉得你应该没问题。日常生活一年五十镑就够了,农场的收成可以盈利两到三倍。头四五年你得省着点。我会让高石农场给你送牛奶和黄油的。不过,西蒙内利先生,等到仲夏时候,你可得给自己买一头奶牛。”她想了想,“玛乔丽·霍林斯克拉夫会给你一两只母鸡。”

1811年9月20日

今天早晨,教区长宅子前面的小路上堆满了齐膝高的棕黄色的落叶。银色的细雨如烟雾般笼罩着教堂墓地。十来只身披黑衣的乌鸦在墓地里徘徊。我经过小路的时候,它们一齐飞过来,好像一群长着翅膀的助理牧师准备过来问候。

我身后传来一阵低语,有人发笑,随后是礼貌的咳嗽,继而一个甜美而低沉的声音说道:“哦,西蒙内利先生!”

我转过身。

五位年轻的女士;每个人都有一模一样笑意盈盈的眼睛、神情了然的笑容和被雨水打湿的棕色鬈发,她们就像一支同样的旋律,重复着五组不同的编曲。哪怕是我这样迟钝的人也能看出来她们戴着一样的帽子,打着一样的伞,蒙着一样的面纱,系着一样的缎带,颜色各不相同,但是都柔和地混在一起,非常协调。此刻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们都像天使一样美丽。她们非常可爱地站在一起,互相撑着伞,年长的那两位庄重矜持,而年幼的则轻轻笑出声来。

叫我名字的那位高个子姑娘先是道了歉。在草地上突然叫住别人是很失礼的,她希望我不要介意:“……但是妈妈压根儿忘了给我们介绍,埃德蒙姨妈只顾着关心黛朵去了,所以……西蒙内利先生,我们觉得还是别管那么多繁文缛节,直接自我介绍好了。因为你是本地牧师,所以我们斗胆来见你。羔羊不必害怕牧人,对吗,西蒙内利先生?唉,我真是受不了那个呆瓜普罗瑟罗博士了!他为什么不早点介绍你来?西蒙内利先生,希望你不要以这个乏味的季节评判永望村!”她说罢一挥手,周围优美静谧的胜景统统失了颜色:树林、山丘、荒原、溪流,仿佛全都从我眼中消失了。“要是你在7、8月来,我们就能带你欣赏德比郡的美景了,只是现在,你大概会觉得非常无聊吧。”可是她的微笑令我觉得任何地方都不无聊,只要有她相伴左右。“不过,”她又稍微快活地说,“我应该叫妈妈开个舞会。你喜欢跳舞吗,西蒙内利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