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2/4页)

“但现在没有任何地方安全。”我说,打断了他们,觉得这些家伙让我搞不懂,“都撑不了太长时间。”在我看来,他们争论的内容无关紧要,不过是把房子建在河的这边,或者河对岸,却无视河边树上的春潮水位,明明超过了双方的建房选址。

过了一会儿,萨坎说:“吉纳在大海的边上,北方的城堡又适合坚守——”

“但黑森林还是会来!”我说。这点我确信。我曾直面黑森林王后的脸,感觉到那份不可遏制的暴怒冲击着我的皮肤。这么多年来,萨坎一直能挡住黑森林的进袭,像把潮水挡在一道石坝后面;他把对方的力量分散开来,到上千处溪流和水井中去,遍布整条山谷。但这条堤坝本身也不可能永存。今天,下个星期,明年,黑森林早晚会冲破。它将收复所有那些水井、溪流,然后咆哮着冲到山区边缘。有了这些新获取的力量来源,它就将跨越山口。

届时将没有任何力量来应对它们。波尼亚的军队被击溃,罗斯亚军也遭到重创——而黑森林却输得起一场、两场,乃至十几场战争,它会确保立足之地,散布它的种子,就算它被推回一道或另一道山口,最终都不重要。它会持续不断地反击,她会一直重来。我们或许能把黑森林抵挡到斯塔赛克和玛丽莎长大成人,变老,甚至到他们寿终正寝,但鲍里斯和纳塔娅的外孙、外孙女们怎么办,花园里奔跑打闹的孩子们怎么办?还有他们的孩子呢,都一直活在黑森林日渐强大的阴影下?

“整个波尼亚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这种时候,我们无法全力阻挡黑森林。”萨坎说,“罗斯亚国将会渡过雷瓦河,力图雪耻。只要他们听说马雷克已死——”

“我们根本就挡不住黑森林!”我说,“这就是那些古人试过的,也是你一直在做的。我们必须彻底阻止它。我们必须阻止那女人。”

他凶巴巴地瞪着我:“是啊,这主意好棒。要是连阿廖沙的魔剑都杀不死她,那就没有什么能做到。你建议我们做什么?”

我瞪他,在他眼睛里也看出了让我自己心惊肉跳的那份恐惧。他的表情平静下来,不再瞪我。他坐回椅子里,还是盯着我看。索利亚迷惑地轮流打量我们两人,担心地看着我。但其实没有别的选择。

“我不知道能做什么。”我对萨坎说,我的声音在颤抖,“但我一定要有所行动。你愿意跟我一起闯入黑森林吗?”

卡茜亚犹豫不决,她跟我一起站在奥尔申卡镇外的十字路口,很不开心。天空才刚刚泛出一抹灰扑扑的绯红色。“涅什卡,要是你觉得我能帮上忙的话。”她轻声说,但我摇头。我吻了她,她双臂小心地抱住我,一点一点加力,直到把我抱紧。我闭上眼睛,搂紧她,有一会儿,我们像是又变成了孩子,两个小女孩,活在遥远的阴影下,但还是很开心。阳光沿着大路照过来,触及我们的身体。我们放开手,向后退开:她一身金黄色泽,面容坚毅,美得不像人类,而我手里掌握着魔法的力量。我双手捧了她的脸蛋儿一会儿。我们额头向前轻触,她转身离开。

斯塔赛克和玛丽莎坐在马车上,紧张地看着卡茜亚的方向,索利亚坐在他们身旁,一名士兵在驾车。已经有更多士兵走回镇上,那些在最终战斗之前离开战场和石塔的人,有些来自黄沼泽,有些是马雷克的手下。他们都将跟着充当护卫,他们不再彼此敌对,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真正的敌人。就连马雷克的手下,也以为他们是来救国王的后代的。他们只是被黑森林王后摆到棋盘敌对位置上的棋子,就为了让她能坐在旁边,看人们互相残杀。

马车上装满了全镇送来的补给品,都是本打算今年晚些时候交给萨坎的贡品。萨坎给了鲍里斯黄金,买下马儿跟马车。“要是你肯驾车,他们还会另付钱,”他当时说,一边递上自己的钱袋,“你还可以带上家人一起去。这趟挣到的钱,足够你在另外一个地方开始新生活。”

鲍里斯看看纳塔娅,她微微摇头。于是他转回身来说:“我们留在这儿。”

萨坎走开时嘟嘟囔囔,对这种在他看来很蠢的行为很不耐烦,我却在看鲍里斯的眼睛。山谷的轻声诉说也在我的脚下响着,这里是家园。我故意没穿鞋子出来,这样就能蜷起脚趾夹住软软的青草和尘土,并把那种力量引入我的身体。我知道他为什么不肯离开。要是我到德文尼克村,要求我父母搬走,他们一定也会拒绝。“谢谢你。”我对鲍里斯说。

马车嘎吱响着离开,士兵们列队跟在后面,卡茜亚坐在车后看我,她双臂环抱着孩子们,直到行军队伍扬起的尘土像云一样升起,我再也看不清他们的模样。我转身面对萨坎,他严厉又严肃地看着我。“怎样?”他问。

我们从鲍里斯的大房子出发,沿路前进,走向磨房水轮的拨水声响起的地方,河水不断推动它。在我们脚下,道路渐渐变成松散的卵石,然后滑落到清澈的、微微泛起一点儿水沫的河水中去。水边系着几条小船,我们解开最小的那一艘,把它推进水里,我撩起裙子,萨坎的长靴被扔上船舱,我们上船时并没有什么优雅风范,但没有把身上弄湿,他拿起船桨。

他坐下来,背向黑森林说:“给我计时吧。”萨坎划桨的同时,我低声唱起亚嘎女巫的加速歌谣,河岸在旁边一闪而过。

升起的骄阳下,斯宾多河清澈又平直,水面波光粼粼。我们快速沿河急行,每滑一桨,就可以前进半英里。我看到波尼兹村有妇女在岸边洗衣,她们从成堆的亚麻布旁边站起来,看我们像蜂鸟一样迅速闪过,途经沃伊斯纳村,还曾驶过那里的樱桃树下,今年的果实才刚刚成形,水面还有落花。我没能看到德文尼克村,尽管我知道何时经过那里。我认出了一段河岸的形状,是村子以东半英里的地方,回头时,就看到教堂尖塔上的铜公鸡。风从我们背后吹来。

我一直轻声唱,直到黑墙一样的树木出现在前方视野里。萨坎把桨放在船底。他回头看林木之前的土地,表情很严肃。我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里没有土地烧焦的痕迹,只剩下繁茂的绿草。

“之前,我们沿着林地边缘把它向回烧了一英里的。”他说。他向南看群山,就像试着估计黑森林已经逼近的距离。我觉得事到如今,这些都已不重要。不管多远,都是太远,而且还没有远到可能达到的程度。我们必须找到制止它的办法,否则就全盘皆输。

斯宾多河的水流带着我们,继续漂浮前进。前方,细瘦的黑色林木伸出长长的臂膀,手牵手立在河岸上,像两岸竖起的高墙。他回头面对着我,我们携起手来。他吟诵了一段转移注意力的咒语,让我们隐身,我接过这个线索,对我们的小船轻轻诉说,告诉它做一艘随水漂来的空船,绳索磨损,断开,一路轻轻碰撞岩石。我们试图变成不值得注意的东西,不必被忌惮。太阳高高爬上头顶,一缕强光照在河心水面上,夹在两岸树荫之间。我把一支桨伸到船后当成舵来用,让我们保持在这条明亮的水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