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4页)

“我肯定能查出真相。”他说,“不管你的主人咒术多么高超,总免不了留下破绽。你的——家人——”他冷笑着说出这个词儿,“——或许也以为他们记得你,但他们不可能有你童年生活的一切物品。一双手套、一顶破帽子,或者一堆玩坏的玩具——我在你家找不到这类东西,不是吗?”

“我所有的玩具都坏掉了吗?”我无助地问,只能接着我勉强听懂一点点的这条往下说,“它们——真的?我所有的衣服倒是全都会被穿破,我们家装破布的口袋里全都是我的旧衣服——”

他重重地把我摁回到床上,弯腰逼近。“休想说谎骗过我!”他恶狠狠地说,“我会把真相从你喉咙里挖出来——”

当时他的手按在我的脖子上,一条腿在床上,我两腿之间。在极度恐惧之下,我两只手放在他胸口,用尽全身力气抵着床,把我们两个一起推了下去。我们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在我下面,我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从他身边逃开,跑向门口。我逃向楼梯,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想逃到哪里:因为我跑不出前门,所以并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但我还是在跑,我跑下两段楼梯,当他追赶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我冲进了幽暗的实验室,那里到处是火焰和烟雾。我绝望地钻到桌子底下,躲进高柜后面的一个角落里,把两条腿死命蜷到身前。

我进来之后就关了门,但这好像并不能妨碍他猜到我的去向。他打开门,向房间里张望,我从桌角后面看到他,他冷酷又愤怒的眼睛出现在两个玻璃烧杯之间,脸被火焰映成了不同色调的绿色。他步幅均匀,不紧不慢地绕过桌子,趁他转弯时,我迅速向桌子另一侧冲去,打算夺门而出——我甚至想过把他锁在这间屋子里,但我撞在了墙边的一个窄柜上。一个封口的小罐子掉在我后背上,滚下去,在我脚边的地板上摔碎了。

灰烟在我周围滚滚升腾,涌进我的鼻子和嘴巴里,让我喘不上气,也动弹不得。我感到眼睛刺痛,却无法眨眼,也抬不起手来擦拭它们,两只胳膊完全不听使唤。咳嗽声卡在喉咙里,我的整个身体渐渐被固定在原地,还是蹲在地上的姿势。但再也感觉不到害怕,过了一会儿,甚至还觉得挺舒服。我觉得自己的身体非常沉重,同时却又毫无重量,茫然若失。我像是听到龙君极轻微的脚步声从很远处传来,他靠近了站在我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却毫不担心他会做什么。

他站在那儿看我,冷漠又不耐烦。我没有试图猜想他要做什么,我当时既无法思考,也无法好奇。整个世界灰暗,静止。

“不,”他稍微过了一会儿才说,“不,就你这样的,不可能是间谍。”

他转身走开,把我留在原地,反正有一段时间——我无法告诉你有多久,可能是一小时,一星期,甚至一年,不过后来我知道了,只有半天。他终于回来了,嘴角带着不满。他手里拿着一团破烂,它曾经是只小猪宝,用羊毛布缝制,肚子里塞了稻草,后来被我拖到森林里遛了七年,我这辈子的最初七年。“这么说来,”他说,“你不是间谍,只是个自作聪明的家伙而已。”

他把手放在我头顶,开始念咒语:“特扎翁塔胡兹,特扎翁塔胡兹基维,坎鬃里胡斯。”

他并不是在背诵那套词儿,更像是吟咏,近乎歌唱,在他说话的同时,我的世界重新有了颜色、时间和呼吸,我的头可以移动,然后从他的手下避开。我被石化的肌肉渐渐恢复。先是胳膊能动,摇摆着想抓住什么来支撑身体,仍在石化中的双腿却把我牢牢定在原处。他抓住了我的两只手腕,所以当我终于全身恢复自由时,还是被他单手抓着,完全没有机会逃走。

不过,我也没有尝试逃走。我的思想突然重获自由,想法正在十几个方向同时游走,就像它们都在努力挽回失去的时间,但在我看来,如果他想重重惩罚我,完全可以让我继续保持石化状态,不予理睬,而且,他至少已经不再怀疑我是间谍。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怀疑有人想派间谍监视他,更不要说国王本人了;他明明就是国王的巫师,不对吗?

“你现在老实告诉我:当时你到底在做什么?”他问,那双眼睛还是狐疑、冷酷,而且闪闪发光。

“我只是想随便找本书看。”我说,“我不觉得,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而当你想随便读本书时,却碰巧从书架上拿了卢瑟召唤术秘典,”他说,语调特别讽刺,“还纯属偶然就——”也许是我那惊异又空洞的表情说服了他,他停下来,带着不加掩饰的反感对我说,“你制造灾难的能力怎么能这么强,简直无人能及。”

他皱起眉头向下看,我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我们脚边那些碎玻璃碴儿。他从齿缝里嘘出一口气,很突兀地说:“把那些清理干净,到书房来。还有,绝对不要动其他任何东西。”

他大步走开。我一个人去厨房找来破布捡碎玻璃,还有一个桶:我把地面也洗了一下,尽管看不出任何东西溅落的痕迹,就像那些魔法物质全部蒸发,像淋在布丁蛋糕上的烧酒。我时不时停下来,让手离开石板地面,翻来覆去地看,确认自己的手指没有再次被石化。我忍不住想,他怎么会存放这种东西在柜子里,有没有把它用在别人身上过——这人或许早就成了某处的一尊石头雕像,双眼呆滞地站着,任由时间流逝,却浑然不知;我打了个寒噤。

我非常非常小心,避免碰到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东西。

等我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书房,我拿走的那本书已经回到了书架上。他在来回踱步,放在小桌子上的那本书被推到一边冷落着,我进门时,他又对我皱眉。我低头看:裙摆上又有刚才擦地留下的水迹,而且它本来就偏短,几乎遮不严我的膝盖。我的女式汗衫更糟糕:那天早上给他做饭时,溅了些蛋液在上面,我急着把面包取下以免烤煳的时候,又把手肘那里烤焦了一块。

“那么,我们就从那个开始吧。”龙君说,“我不想每次看到你时,都感觉受到了冒犯。”

我强迫自己闭上嘴,不去道歉:如果我开始为自己的邋遢道歉的话,这辈子就不用干别的了。尽管只在塔里住了几天,我也知道他喜爱任何美丽的东西。甚至连他数不尽的图书,也都没有重样的:它们的皮封套有各种颜色,搭扣和铰合部用黄金打造,有时还坠有其他各种形态的宝石。任何人能在这里看到的任何东西,不管是这间书房窗台上的吹塑玻璃杯,还是我房间里的画作,都很美,而且都摆放在各自的小天地里,尽情展示它们的魅力。我是这一大片完美中极其扎眼的巨大污点,但我不在乎: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义务为了他变成什么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