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7页)

“闭嘴,小丫头。”龙君说着,把手伸向我,“拿住它。”

“我——什么?”我问。即便他把火球直接丢到我脸上,也不会让我那么吃惊。

“别像个呆子一样傻站着,”他说,“拿住它。”

我手抖得厉害,抬起手拿火球的过程中,不由自主地触碰到他的手指,尽管我绝对不想碰到。他的皮肤像发烧的人一样热。火球本身却像大理石一样凉凉的,碰到它一点儿都不难受。我很吃惊,也松了一口气,把火球捏在手指间,呆呆盯着看。他则带着厌烦的表情看着我。

“好吧,”他用很讨厌的腔调说,“就是你了,我觉得。”他把火球从我手里拿走,攥起拳头握住它。它迅速消失,跟出现时一样突然。他转身对丹卡说,“等准备好了,就把贡品送上去吧。”

我还没明白过来。我觉得当时应该还没有人反应过来,甚至包括我父母在内。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我原以为,他正眼都不会看我一下。我甚至都没机会转过身,最后说一句再见,他就走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只有卡茜亚在动,我回头看见她正要伸手抓住我,不甘心让我被掳走。但龙君已经很不耐烦,急匆匆地扯住我,我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遁入了空气中。

我们从空中再次步出,我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巴,想吐。他放开我的胳膊,我就势蹲了下去开始呕吐,还根本没看清此时身在何处。他嫌恶地低声叫了一下(我的呕吐物溅到了他雅致的皮靴尖头)说:“真没用。别吐了,笨丫头。把那些脏东西给我收拾干净。”他离我而去,转眼就不见了,脚步声在石板地面回响。

我哆哆嗦嗦留在原地,直到确认自己不会继续吐,然后才用手背抹了下嘴巴,抬起头傻傻看着。我站在石地板上,不是普通的石板,而是纯白底色的大理石,上面还有鲜绿色的纹脉。这是个小小的圆形房间,有几处窄长条窗户,它们离地面太高,无法看到外面,我头上的房顶向中间倾斜,坡度很大。可见我是在石塔最高处。

这个房间里什么家具都没有,也没有能用来擦地板的东西。最后我用了自己的长裙摆:反正它也脏了。我坐了一会儿,越来越害怕,但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我站起来,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朝着走廊方向走。要是还有其他通道,我绝对不会走他离开的那一条。但是没有。

不过他已经走远了。外面的短走廊空着,脚下还是同样冷硬的大理石,高处有灯投下不友好的苍白光芒。那些也不是真正的灯,就是大块抛光的石头,里面发光。走廊里只有一扇门,此外就是通往楼梯的拱门了。

我把那扇门推开,紧张地朝里面看,因为这总比直接错过它,完全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好一些。但门后也只是一个小而空的房间,只有一张床、一张小桌子和一个脸盆。对面倒是有一扇挺大的窗户,可以看到天空。我跑过去,身体探出窗台向外看。

龙君的高塔就在他领地西部边境的山脚下。我们整个长长的山谷都在东边,那里有众多村庄和农田。从这里能看到整条斯宾多河,银蓝色的河水贯穿谷地中央,土棕色的大路就在它的一侧延展。大路跟河流并排伸展到龙君领地的另一端,大路时而消失在小片树林里,然后又在村庄那里出来,直到渐渐消失在巨大黑暗的森林边缘。只有河流继续蜿蜒到密林深处消失,不再出现。

那边是奥尔申卡,最靠近高塔的小镇,每个礼拜日都有市集:爸爸带我去过那里,两次。再远一些是波尼兹,还有莱多姆斯科,环绕着它旁边的小湖,然后就是我的小村德文尼克,那里有大大的绿色方块。我甚至能看到那些大白桌子,摆上了龙君不肯留下来享用的宴席。然后我滑下去,跪着把头放在窗台上,哭得跟个小娃娃似的。

但妈妈没有走过来用手摸我的头,爸爸也没有把我拉起来,逗我破涕为笑。我只是哭了个够,直到头痛得没法儿继续哭,我又觉得冷,浑身僵直,因为在硬得要死的地板上待得太久。我还开始流鼻涕,又没有能用来擦掉的东西。

于是我又用了自己裙子的另外一个部分做这个。我坐在床上,想考虑一下怎么办。房间空荡荡的,但是通风很好,而且很整洁,就像刚有人搬走似的。也许事实就是这样。某个其他女孩在这里住了十年,独自一人,俯瞰山谷。现在她已经回家,去跟家人说再见,把这个房间留给了我。

床对面的墙上,巨大的镶金框里挂着孤零零的一幅画。它看上去非常突兀,过于华丽,完全不适合这么小的房间,而且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图画,就是宽宽大大的灰绿一团,边缘是灰棕色,一条闪亮的银蓝色线条,曲曲弯弯穿过中央,有和缓的转折,还有些更细的线从边缘引过来跟它会合。我盯着它看了半天,不知道这是否也是某种魔法。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怪东西。

但在那条银线沿途的地方画了一些小圆圈,它们的间距似曾相识,我看了一会儿之后才意识到,这幅画里是整座山谷,只不过是抹平了,展示成高飞的鸟儿向下看到的样子。那条银线就是斯宾多河,从群山一直流到黑森林,而那些小圈就是村镇。画的颜色鲜活,颜料富有光泽,还有小小的突起。我几乎能看到河水里的波浪,还有洒在水面的阳光。它深深吸引我的眼睛,让我想要一直一直看着它。但与此同时,我又很不喜欢它。这幅画是个封闭的盒子,把活生生的山谷困在中间,把它封闭了起来。看着它,我会觉得自己都被关押起来了似的。

我看向别处。当时来说,我好像也不能一直留在这个房间里。我早饭一点儿都没吃,昨天的晚饭也一样,这段时间吃什么都跟吃灰似的。现在我本应该更没有食欲,因为刚刚遭遇了从来未曾料想到的重大打击,实际上,我却饿得要死,而且这座塔里并没有仆人,所以也没人给我做饭。我想到了更可怕的事:要是龙君还指望我给他做饭呢?

然后,就是更更可怕的想法:晚饭之后会发生什么?卡茜亚一直都说,她相信那些回来的女孩,相信龙君没有对她们下手。“他带走女孩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一百年,”她总是很坚决地说,“如果有事,总会有人承认,然后大家就都知道了。”

但是几周以前,她还是私下找我妈打听过,要我妈告诉她,女孩结婚后会发生什么——如果她要结婚,这些事本来应该是她亲妈讲的。我当时刚从树林里回来,隔窗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我站在窗边听,有热泪流过脸颊,我愤怒,为卡茜亚感到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