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安波芮

“我喜欢这首歌。”梅丽心不在焉地说。她趴在一张地毯上,两条小腿晃来晃去。

“是吗?”里奥夫问道。他继续弹奏着哈玛琴,“很高兴你能喜欢。”

她用两只小拳头抵着下巴。“它很悲伤,可不是那种会让我哭的悲伤。就好像秋天来了。”

“忧郁?”里奥夫反问。

她若有所思地捏捏自己的嘴。“我猜是的。”

“就像秋天来了。”里奥夫沉思起来。他微笑着停止弹奏,把羽毛笔蘸上墨水,在这首曲子上加了一行注释。

“你写了什么?”梅丽说。

“我写的是,‘就像秋天来了’,”他说,“这样音乐家们就知道该如何演奏。”他在位子上转过身,“你准备好上课了吗?”

她一下子快乐起来。“好了。”

“那就过来,坐在我身边。”

她站起身,拂了拂衣裙的前摆,飞快地跑到座位上。“让我想想……我们正在学第三调式,对吗?”

“嗯哼。”她轻叩着刚刚听到的曲调,“我能试试吗?”

他看了她一眼。“试试吧。”他说。

梅丽把手指放在键盘上,专注而热切的神情出现在她的脸上。她咬着嘴唇,弹奏起第一段和弦,旋律开始轻快地踱步,可却在第三小节戛然而止。她的惊愕之情溢于言表。

“怎么啦?”他问道。

“我够不着。”她说。

“没错,”他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的手不够大。”

他笑了。“没人有这么大的手。那不是真的写给哈玛琴来演奏的。下面那一行是低音克洛琴负责的部分。”

“可你刚刚才弹过。”

“我作弊了,”他说,“我打乱了乐谱的顺序,把它改成了八度和音。我只是想听听它们一起演奏时大概是什么样的。真要弄清楚的话,我们得找一支乐团来演奏才行。”

“喔。”她指了指,“那这行是什么啊?”

“那是高音双簧管的。”

“那这行呢?”

“那是男高音部分。”

“会有人唱歌?”

“说得没错。”

她弹奏了那段音节。“还有歌词?”她问。

“对。”

“我没看到有啊。”

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它们在这里面,还有剩下的曲子。”

她的大眼睛忽闪了几下。“你能把它变出来?”

“我正在这么做呢。”他肯定地说。

“那歌词是些什么?”

“第一个词是鄙人。”里奥夫严肃地说。

“鄙人?那是奴仆们用来代替‘我’这个字的。”

“对,”他说,“这是个很重要的词语。这也是它头一回被这么用。”

“我不明白。”

“我也不太肯定我自己明白。”

“可为什么用奴仆的语言?为什么不是王国语?”

“因为克洛史尼的大多数人说的是阿尔曼语,而不是王国语。”

“真的吗?”

他点点头。

“是不是因为他们都是奴仆?”

他大笑起来。“在某种意义上,你说得没错。”

“我们每个人都是奴仆,”门口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只是效命的对象不同。”

里奥夫在座位上转过身。有位女性站在那儿。他起先只看到了她的双眸,那仿佛是一对闪耀着深绿色火焰的、雕琢精美的黄宝石。那双冷酷的眼睛牢牢盯着他,让他喉咙发紧。他努力使自己挣脱了那道目光。

“女士,”他艰难地说,“我尚未有此荣幸见过您。”里奥夫拿过拐杖,勉强站起,然后略微躬身示意。

那女人露出了笑容。她一头灰黄色鬈发,那张有着讨人喜欢的酒窝的脸已开始显露出岁月的痕迹。他估计她应该在三十五岁上下。“我是安波芮·葛兰。”她告诉他。

里奥夫发觉自己张大了嘴,接着连忙合上。“您是梅丽的母亲?”他说,“很高兴能见到您。我得说,她是个令人愉快,而且非常有前途的学生。”

“学生?”葛兰用甜美的声音问道,“你是谁?准确地说,你教的又是什么?”

“噢,真抱歉。我是里奥维吉德·埃肯扎尔,宫廷作曲家。我以为梅丽向您提到过我呢。”他看着女孩,而她站得远远的,看起来很是无辜。

她笑得更欢了。“噢,对,我听说过你。您是位英雄,对吗?是因为您在布鲁格那件事的表现吧。”

里奥夫觉得脸庞发热。“我向您保证,如果说我做过什么值得夸奖的事,那也纯粹是出于意外。”

“此刻谦逊这件外衣在宫廷里可不太流行,不过您穿着确实很合身,”葛兰夫人说。她的目光扫视着他的轮廓,“正如我听闻的,您是个美男子。”

“我……”他哑口无言,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抱歉,女士,我本以为您知道我在给梅丽上音乐课。我向您保证,我不会伤害她。”

“这不是您的错,”葛兰回答,“梅丽只是忘了告诉我。是不是啊,梅丽?”

“对不起,妈妈。”

“你是该觉得对不起。埃肯扎尔法赖是位要人。我能肯定他没时间教你。”

“哦,不,”里奥夫回答,“正如我所说,她是个了不起的学生。”

“我能肯定她是。可目前我的财产没法承担辅导的开销。”

“我不要报酬,”里奥夫说,“有人负责我在宫廷里的开销。”他无力地摆摆手,“我不想看到她的天赋被浪费。”

“你认为她有天赋?”

“我能保证。您想听听她弹点什么吗?”

“哦,不,”葛兰说。她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别人总说我不懂欣赏音乐。我相信您的判断。”

“那您不会介意了?”

“我怎么能拒绝如此好心的要求呢?”她撅起嘴唇,“不过这还是让我欠了您人情。请务必允许我用什么方法偿还吧。”

“真的不必。”他说着,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显困窘。

“要的,我刚好知道一个法子。在圣布莱特节前夜,我会举办一场小小的宴席。您才刚来这不久,可以向大家自我介绍一番。我坚持邀请您参加。”

“您真好心,女士。”

“才不是呢。对于满足我的小梅丽愿望的人来说,这是我力所能及的报答。那就这样定了。”她转过目光,“梅丽,等你上完课就来我的房间,知道了吗?”

“好的,妈妈。”女孩回答。

“那祝您日安了。”葛兰说。

“祝您日安,葛兰夫人。”

“你可以叫我安波芮,”她回答,“大多数朋友都这么叫我。”

半个钟头之后,梅丽离开,而里奥夫继续工作。紧张的悸动在他胃中渐渐增长。他的曲子逐渐成型,而且正是他要的那种完美的感觉。他明白这首曲子很重要,但他不打算对它过于重视。如果考虑得太多,反而会让他裹足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