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逃亡与迷恋(第2/4页)

“退一步说,就假设你让他们相信了你的身份。他们最佳的处理方式就是把你送回家,而所有的闹剧又会重新上演——除了我,因为我会成为一个挑炭工,成天在码头背负着煤炭上上下下,或许还更糟。他们还可能拿你当人质,勒索赎金或者其他什么。他们可能砍下你的手指送给你父王,证明你的确在他们手中。”

“我打算穿男装,”安妮说,“而且我不会被抓住的。”

奥丝姹转了转眼睛。“哦,穿男装,那倒不错。”

“总比去当修女强。”

奥丝姹的眼神变得坚毅。“真是愚蠢!自私!”她那只没缠绷带的手握成拳头,一拳击中床柱,“我太傻了——竟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还以为你至少会怜悯一下我!”

“奥丝姹!”

“别管我。”

安妮想说点儿别的什么,但奥丝姹的情绪变得失控。“别管我!”

安妮站起身:“我们待会儿再谈。”

“走!”奥丝姹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全然不顾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安妮自己同样憋不住想咒骂,但此刻也只有离开。

安妮注视着奥丝姹的脸,她的背后是一片起伏的牧场,上面有挺直的雪松与端庄的白杨杂木林间断地横亘其间。而她的头正巧遮住一处遥远的山头,那里有一座小城堡,可以将散落山间平地的所有红顶村舍民居尽收眼底。一群牧场上的马儿好奇地瞪着他们乘坐的马车,直到他们离开。

“你还不愿跟我说话?”安妮恳言道,“都三天了。”

奥丝姹蹙额不语,仍旧望着窗外。

“好,”安妮烦躁起来,“那我就一直跟你道歉直到舌头发肿为止。我实在不知你想要我怎样。”

奥丝姹似乎喃喃了些什么,但声音化作小鸟飞出了窗外。

“你说什么?”

“我说你得向我保证,”奥丝姹还是没回过头,“答应我不要再次妄想出逃。”

“我逃不出去。马尔队长现在盯得严实多了。”

“等我们到了修女院,马尔就不会继续跟着。”奥丝姹一字一句地说,仿佛面对的是一个小孩子,“我要你答应不可以从那里出逃。”

“你不明白的,奥丝姹。”

沉默。

安妮张嘴想说点别的,但终究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只好闭上眼睛躺下来,任由身体随马车颠簸,并假想自己已经身处遥远之地。

她像穿衣似的把一层层的记忆往自己身上套。她想到罗德里克,想到他们的初识,那个甜美初吻的记忆,还有那一次次的幽会。可最终占尽回忆空间的,都是那晚墓室的经历和随之而来的羞涩与别离。关于那晚所有的记忆只有羞涩,但她还是会想起,会回味他那些令人兴奋又恐惧的爱抚。

她转而设想,如果跟罗德里克是在伊斯冷她的房间里相见情况又会怎样,但似乎好不到哪儿去。而后她尽量去想象在邓莫哥他自己的房间又会是什么样,但此种无凭无据的空想终究毫无结果。

可最后她的脸上还是展露出一个舒心的微笑,这来源于一场爆发似的灵感。她想起了几个月前看到的山巅城堡。她身着翠绿衣裙,倚门而立;罗德里克一身华服,骑马驰骋旷野。他朝她驰近,在她面前站定,下马鞠躬,吻她的手背。而后,他的眼里燃起一团烈火,猛地拉她抱在怀里,亲她的嘴唇。

城堡里,日光明媚、氛围轻盈,窗上挂着丝绸织锦的帘子,阳光透过数十个水晶窗温柔地洒进来。罗德里克走近,穿着帅气的紧身衣,而此刻她渴望着他的手触摸自己肌肤的感觉。他们靠得越来越近,最后双双除却了累赘的衣物。她把曾经抚摸她大腿的那只手的记忆加以夸大,想象着他整个人靠拢的触感。但只有一点她无法描绘,实际上,她感觉自己对此有些抵触,也就是他的胯下之物。虽然她见过无数次牡马的私物,但从没见过男人的。不过至少在形状上该差不多吧。

她忽然发现这些想象实在太荒谬,于是调整过来,变作他与她脉脉对视。

但似乎还缺了一点儿什么。当她意识到所缺之物时,一阵无比的惊骇迅猛地攥住了她。

她记不起罗德里克的脸!

她可以用言语形容,但在她昏睡的头脑中却无法看见。于是她又决然地把场景再次改变,换作他们的第一次相见,还有最后一次——

毫无意义。仿佛只手捕鱼般徒劳无益。

她睁开眼,发现奥丝姹已经睡着。失落中,安妮望着窗外的风景往后飞驰,开始想象在这个连地名都不知晓的乡间,居民们会是些什么样的人。

但同时仍没有放弃对罗德里克面孔的徒然搜索,不知何故,她意识到了某种别的什么,并且忆起了一张别样的脸。

是张戴着面具的琥珀发色的女人的脸。安妮几乎用了两个月才把那场幻觉驱逐,还有那个噩梦。但现在两者都同时重现,相互交织,絮叨着要求她的注意,赫斯匹罗护法的担保丝毫不起作用。忍受了三天的沉默和奥丝姹的闷气,却仍没有和好如初的迹象,于是对那天汤姆窝石峰上的记忆就像瘙痒那样困扰着安妮,让安妮恼火。但唯一解决的办法只有思考。

那天发生了什么?她晕倒了吗,就跟护法大人认为的那样?那无疑是最让人放心的解释,也是安妮经常告诉自己的说法。但她知道,在她心中事实并非如此。

在她身上的确有什么发生过,她见到过一位圣人,或者魔鬼,并且听过它的一席话。

她的脑中有一个声音回荡,类似于某种规劝或者叱责。发生了那么多事,她怎能只想着自己和罗德里克?母后跟父王已处于危难之中,或许是整个王国,而这些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对此,她没有做任何事,没有告诉任何人,而只去追寻那无果而自私的爱情。护法的话只不过给了她一个逃避的借口而已。

“不,”安妮压抑住自己的呼吸,“那不是我的声音,是法丝缇娅,是母后。”

但她知道,不是她们。那是维吉尼亚·戴尔。她的声音透过墓中石棺的那道缝隙,传到了这里。维吉尼亚·戴尔,第一位女王,家族最远古的先祖。

维吉尼亚·戴尔是否已经忘记了自己应该对年轻人的欢娱负责?

安妮猛地一惊。并非因为她自己的思想,而是一个传入自己耳膜的声音。那也并非耳语,而是一种坚定的语调,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那位蒙面女子的声音,她几乎可以确信。

安妮扭过头,寻访那位耳语者,但此处只有奥丝姹,而且还在熟睡之中。

安妮坐回她的椅子,呼吸急促。

“有人在吗?”她轻声问道,“是谁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