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玖夜】蛇带(第2/8页)

雇用登和子的地方是一家饭店。

听说不叫旅馆,叫饭店。

她以为饭店就是西式旅馆,但好像也不是。反正都是住宿设施,所以这样的认识也不能说是错的,不过好像还是不一样。

那里原本是以外国人为对象的招待所,所以建筑物的格局是和洋混搭。不,要说的话,比较偏重和风。据说因为是要盖给外国人住的,所以刻意打造成和风。

登和子不是很懂这方面的事。

在土生土长的登和子看来,这一带是只有山、寺院和湖的荒郊野外。老人都异口同声说这里以前很繁荣,不过也不是说城镇更大、居民更富裕,而是庙堂或寺院十分宏伟吧。

那些现在依然很宏伟。

那些老人说明治维新后就不再整修,所以破败得相当严重,但对登和子来说,她才不懂那种她出生以前的早年事迹,不过她知道战后许多地方都重新修缮了。因为当时她心想:只是因为战争结束了,就打理得这么漂亮吗?

也开始看到外国人了。她觉得这是因为战争打输了,而且还被占领的缘故;但似乎也不是这样,那些外国人是来游山玩水的。

这一带似乎是日本屈指可数的观光胜地。

这种荒郊野外居然会是那么有名的观光地,登和子难以置信。坦白说,她无法理解。

首先观光这个概念她就不懂。

是好奇的人跑来参观的意思吧。

对外国人来说,这里的景观很稀罕吗?

她也觉得既然如此,用普通的和风旅馆招待宾客不是比较好吗?所谓入乡随俗,如果客人想要享受旅途情趣或异国风情,强调各地方的特色来接待,才是正确的做法,外国人也会比较开心不是吗?

她这就叫作门外汉浅薄的想法吧。

不过她就是觉得很不伦不类。

在玄关不脱鞋,也没有榻榻米,到处都是西式桌椅,但屋顶是瓦片,穿越和风庭园的游廊上有栏杆,栏杆上甚至有洋葱形的宝珠装饰。

新造的桥上才没有什么宝珠装饰。不,她觉得这年头才没有桥会放什么宝珠装饰。这一带应该也只有深沙王堂前面的神桥上才有这种装饰。据说那座桥是宽永时期 [47]造的——虽然登和子对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毫无头绪——那样的话不就纯粹是和风了吗?

另一方面,墙壁是砖瓦墙,房间里没有顶梁柱,也没有壁龛,格局完全是西洋建筑。

但客房里摆的全是香炉、挂轴、狮子饰物等,不管怎么看都是和风的东西。就连玄关插的鲜花,也一直都是日本高级餐厅在过年时于大厅摆饰的那种豪华大盆花。

外国人会边喝咖啡,边欣赏花。

很古怪的情景。

她觉得既然是以外国人为对象,干脆全部弄成洋风就好了,但听说掺杂一些和风,比较受外国人欢迎。

这一点登和子就不是很懂了。

当然,登和子她们也不送和式膳食到客房。

饭店有宽敞的洋风食堂——餐厅,而且在客房点的餐,也是用像手推车的东西送过去的。主厨是外国人,如果客人要求,好像也供应和食,不过是请外头的餐馆制作送来。餐点几乎都是西餐。

比方说面包、肉、汤,还有许多名字复杂的料理,全是登和子没尝过的食物。

她无法想象是什么味道。

不只是登和子。没有一个女仆知道自己送上桌的料理是什么滋味。

虽然外面穿的是洋装,但实质是日本人。

所以在计较体形、面相之前,首先实质就格格不入。这身女仆制服,与登和子等人是不匹配的。

她也听不懂英文。

好像只有栗山会说英语,其他人都只会几个单词。登和子也学了打招呼等最起码的词语,但她实在不认为洋人听得懂,而洋人说的话她更是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她觉得客人一定也觉得很不方便。

对方是付了钱从远方——而且是非常遥远的远方——光临的客人,所以她也想要真心诚意地服务,却力不从心。

太没出息了。

不过没办法。她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如果被这家饭店扫地出门,她就真的要流落街头了。

她迟了一些经过走廊,碰上阿节正一脸扫兴地从客房走出来。

阿节是资历最浅的新人女仆。

她进来还不到三个月,所以现在也还在见习期间吧。她的长相很像中华海碗图案上的中国孩童,是个子极娇小的姑娘,但不知为何,登和子觉得她是最适合女仆制服的一个。

阿节很聒噪,经常跌倒,是个明朗但粗心的姑娘。

阿节一看到登和子便问,“登和子姐也要来整理客房吗?”

“阿节你呢?”

“栗山女士叫我去庭院捡垃圾。她说我铺的床铺皱巴巴的。我都拼命拉过了,才没皱呢。绝对是平的才对。”

“你拉完被单后是不是又坐上去了?”

“啊。”

阿节张口,稍微抬头说,“这么说来我坐了。”

“这样怎么行呢?”

“不行吗?我很轻呀。”

“再怎么轻,你也不是纸,会压出屁股的形状。就连手按上去都会凹陷,坐了当然会变皱。床单得四四方方、平平整整的才行。”

“床铺好讨厌哦。”

日本人直接在地上铺床睡比较好,都没那种问题——阿节说。

登和子觉得都是一样的,但没说话。阿节一定是那种把被褥铺得平平整整后,再一脚在上头踩出脚印的姑娘。

“我讨厌外国人的床,因为底下是空的。而且我也没那么厉害,可以睡在那种像板凳的东西上,说真的。一想到睡觉的时候底下可能藏个人,教人怎么睡得着嘛。这样说不太好,但真的不知道外国人在想什么。”

她真的很聒噪。

“会撞到小腿,而且睡着睡着,还会摔到地上。”

这……才是真心话吧。

登和子比较喜欢西洋的床。

虽然她还没有机会睡,不过高出地面许多这一点十分吸引她。

地面……

会有蛇爬过来。

那恶心的长虫,不管在木地板还是榻榻米上,都会慢吞吞地蠕动来蠕动去。而被褥就铺在地上。即使是被褥底下——不,就连被褥里,蛇都会钻进来吧。那么一来,闪都没法闪。

西洋的床有脚。

蛇那么卑鄙,一定会顺着床脚轻易爬上来,但她总觉得——虽然毫无理由——难以想象。蛇连柱子都爬得上去,而且不管是屋梁还是阁楼里都有蛇,而床脚那么短,一定两三下就会爬上来了,但登和子还是觉得比直接钻进被子里要好得多。

又在发呆了——阿节说。

“登和子姐,你在想什么?”

“咦?”

“我都是在开始思考之前先行动,思考完之前话就先脱口而出了。我从来没有像你那样思考过什么呢。我觉得像那样想事情比较浪费时间啦,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