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捌夜】雨女(第3/8页)

没人要的孩子。

那双眼睛这么说着。

赤木没有听到声音。

是眼睛在责备赤木。浮现在泥水表面,只有脸的女人的眼睛这么对赤木诉说。才不是,我也可以救她的,我才不是没人要的孩子——所以赤木才会下定决心伸出援手。但他无论如何就是介意旁人的目光,所以才会东张西望。

放眼望去,不见任何人影。

那么泥水上的是谁?

——不是母亲吗?

不是吧。水洼上的女人的脸……那不是母亲。不可能是母亲。绝对不是。那是不可能的事。

赤木从来没怀疑过,也从没认真想过,所以一直不放在心上。

但他从小就见过好几次。

一次又一次……

——每当下雨。

这时,赤木第二次醒来了。

他以为醒了,但似乎仍在被窝中。衣服也没换,脸也没洗。他只是以为做了这些事。原来全是梦吗?

一定是太不舒服了吧。

他想换衣服,想洗脸,而得换衣服,至少得洗把脸的强烈愿望让他在醒来的那一瞬间做了梦吧。

这回赤木真的起身了。

好倦怠。

脖子好痛。

胃部涌出苦涩的感觉。

醒得非常不舒服,但也异于宿醉,就连懒腰都懒得伸。

——是下雨的关系吗?

应该吧。

就是下雨的关系。没有干净衣物可换的不快、醉得难受的不快,再加上雨声的不快……这些让赤木在半梦半醒间,挖掘出平常完全不会意识到的古老记忆。

——雨女吗?

他记得。的确,赤木一清二楚地记得倒映在水洼表面的女人的脸。他从小就见过好几次。

总是同一张脸。

虽然他从来不觉得有什么。

赤木没站起来,而是四肢着地爬到窗边。在下雨。肮脏的玻璃另一头,许多水滴汇聚成线滑落,然后不停地从屋檐滴下来。

丝线般的雨。

前方是海。

——好奇怪。

仔细想想,那记忆实在诡异。赤木总算发现了。

脸怎么会倒映在水洼上呢?虽然应该需要角度、光线等各种条件,但不管是泥水还是浊水,只要是水面,有时的确是会凝结出清楚的影像。

但是,如果下雨的话——

雨滴应该毫不停歇地打在水洼上,这样水面不是会不断被激出涟漪吗?

那样的话,即便倒映出什么,也不可能看得清楚才对。除非像镜子般平静,否则不可能呈现那么清晰的倒影。

赤木探出身体,把脸凑近窗户。

总觉得。

想实际看看水洼确定一下。

那太理所当然了,根本不必确定。应该是的,但赤木无法不去确定。

烟雨蒙蒙,而且被窗框遮挡,几乎看不到地面。

——都是这样的吧。

雨停之后姑且不论,但正在下雨时,水面不会倒映出任何东西吧。即便有,影像也会扭曲,无法成形。

那么水面上的那张脸是什么?

怎么会那样一清二楚呢?难道女人是在水中吗?就算是,看起来也不会是那个样子。那并不是倒映着的。

——还用说吗?

一开始不就知道了吗?

因为根本没有人。

明明只可能倒映出自己丑陋的脸。

赤木忽然感到一阵阴寒。

在这闷热、汗湿不洁的房间角落,赤木大辅宛如淋了盆冷水,哆嗦了一两下。

那是……

那个雨女是什么?

是幻觉吗?如果不是,我是着了吗?

抬头一看。

千丝万缕的雨中,站着一个女人。

3

那个啊,是你的良心啊。

有人这么说。

是谁说的?记忆暧昧不明。

——对了。

是老师。

不是教师或议员,只是一个绰号叫老师的流浪汉。是以平冢一带为地盘,四处乞讨的六旬老人。那个老人怎么会说这种话?

——对了。

赤木把雨女的事告诉老师了。

那么这代表……赤木不是突然对那个雨女心生疑惑的吗?

虽然他好像是现在才发现个中古怪,但也只是他这么以为,其实从很早以前他就已经察觉到哪里奇怪了吧。

应该是醉了。

当时赤木应该是喝得烂醉,神志不清,才会把雨女的事告诉老师吧。

没错。

平时都忘了。只有意识下沉,不断沉到底,才会总算想起那个女人的脸。所以尽管赤木内心怀有强烈的疑惑和恐惧,却忘了它的存在过着日子。

因为一些原因,赤木暂居在招待所以后,一直在平冢一带做生意。说是做生意,也不是开店或卖艺,只是在路口街边铺上席子卖些杂货,是所谓的路边摊。

只是将一些牙刷、橡皮筋这类废物般的东西卖给路人。上门推销收入比较好,但赤木就是做不来。在拜访阶段他就忍不住退缩,气势输给了客人,老是吃闭门羹。就算是没用的东西,也硬要对方买下,叫作强迫推销;既然没办法强人所难,就做不来推销这种工作。

在外头铺上草席坐着,总会有人靠上来看看。出声招呼,也会有人停步。既然是出于自由意志靠上来的,应该是有几分兴趣,那么赤木也乐得推销。

赤木就是半吊子。

他过的就是这样的人生。

赤木虽然怕生,但很少被人害怕。虽然不热情,却容易被人瞧不起。所以他不会跟生活在街上的游民起冲突,与当地流氓也没有任何过节。而且这一带有很多暴发户的避暑胜地和要人的别墅,所以治安很好。只要不被警察盯上,不会发生什么麻烦的问题。赤木没向地头蛇付保护费,也没有被赶走,顺顺利利做着小生意。虽然赚得也不够别人揩油。

但他还是想要尽个礼数。

不是打招呼或付钱这类礼数。

他只是找了常在路上看到的一群人中感觉最年长的一个,请了他一两杯廉价酒。

那个人就是老师。

战前老师似乎是在某个学校当老师。赤木没有询问详情,但老师说他有严重的风湿。

他们应该没有建立起算得上亲近的关系,但还算熟,碰面也会聊上几句。赤木认为他是被接纳了。

——没错。

在那棵……松树前面。

失去了该保护的对象后,赤木诅咒自己的无能,自暴自弃,冲出招待所,漫无目的地流浪了四五天,最后还是回到了平冢。

然后和老师喝了酒。

——就是那时候吗?

大喝特喝。

赤木虽然以流氓自居,但酒量不怎么好,反倒算是差的。他没办法痛快地喝。喝了酒,他不会面色潮红,反而是脸色发白,感觉恶心,变得满嘴牢骚。因为他也清楚自己酒品不是很好,所以很少邀人一起喝酒。

但是那天他实在没办法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