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番 山颪 玫瑰十字侦探的愤慨(第2/35页)

可是榎木津似乎真的可以知道他应该无从得知的委托人及相关人士的秘密,而我也实在不认为其中有什么机关或手脚。

榎木津从来不事先调查,或阅读资料进行评估,况且他也办不到。榎木津最讨厌这种琐碎的杂事了。

不管怎么样,既然都看得到结论了,经过全都是徒劳,所以榎木津最痛恨非得报告调查经过的品行调查,以及对象本身不在场的寻人工作。这些工作他应该没兴趣,而且就算想做也做不来,他就是这种性格。他能知道的只有结果。

“算了,太复杂了。”

我放弃说明。

就算说了别人也不会信。

只会被怀疑我精神有问题而已。

“总之……我认识你说的解决了那个怪事件的侦探。其他就不用计较吧。”

“所以我就说这难以置信啊。你说的那个狂人,真的是那个‘飒爽破解连续杀人命案的前华族侦探’吗?”

“若是有那么多华族出身的职业侦探,那你倒是介绍给我呀。可是啊,近藤,我想你读的那本三流杂志的报道内容八成有误。我要重申,解决事件的不是侦探,而是侦探一伙。那个人不可能独自处理那么复杂奇妙的事件……”

在风中开始带有凉意的时节,我听到一个传闻,说榎木津礼二郎解决了大矶海岸发生的奇妙事件。

我不清楚那是个什么样的事件,但依据往例,不难想像那一定是个难以说明的复杂事件。从报上刊登的片断信息来看,那似乎是一桩离奇古怪的杀人命案。

解决了那桩事件的,是前华族的财阀大少爷,外貌秀丽、聪明绝顶的职业侦探——报上是这么写的。

虽然教人非常不甘心,但这些赞颂之词,那个脱离常识的家伙全都当之无愧。拥有这种形同特级幕之内便当 [58]来历的人,找遍全天下,也只有榎木津一个人吧。

“一伙啊……那么我问你,你说的那一伙人,是些什么样的家伙?”

“我不清楚全部有些什么人。有博学的旧书商、糟粕杂志的摄影师、流氓般的刑警、古董商……听说还有个倒霉的小说家。”

“倒霉的……小说家?”

我不曾见过,但榎木津的奴仆中,似乎有个简直是被上天抛弃的倒霉人。从大将榎木津,到底下的小啰喽,侦探一伙人当中,没一个人称赞过他。我总是时时刻刻警惕自己,绝对不能变成他那样。

“唔,很多啦。别管那些了,怎么样?你什么时候才会弄好?我也是趁着工作空当过来帮忙的,你就快点拿出来吧。我可不想迟了。”

“其实我还没弄好。”近藤板着脸说。

近藤是我的儿时玩伴,就住在隔壁,以画连环画为业。

这工作似乎非常忙碌,若不整日工作,就混不下去。

我的职业是制图工,多少有点画画的天分,所以像是休半天或休假日的时候,就会被抓来帮忙做些上色之类的事。

“还没弄好……你是说连草稿都没有吗?”

“别说是草稿了,连情节都没有。”

“连……连情节都没有?那么就算我在这儿等,也帮不了忙,不是吗?那你叫我来做什么?”

“所以我才会找你来啊。告诉你,先前画的《剑豪神谷文十郎》不受好评。《妖怪白不动之卷》是不错,可是《血斗悲叹祠之卷》就不行了。十五卷就腰斩了。”

“那是你自己的错。明明是给小孩看的连环画,你竟然画什么斩杀娼妓。我记得《悲叹祠》的时候,不是要你画成母子戏吗?赚人热泪的母子戏,你画私娼窟出来做什么?”

剧情也是如此,近藤的画风就像伊藤晴雨 [59]的凌虐画或月冈芳年 [60]的残酷画一样,我总是再三地劝阻他。

“我是在追求崭新的表现。”近藤说。

“不是崭新就好啊。”

“好东西就算是小孩子也会懂。”

“他们才不懂。”

“那是说口白的人不好。”

“他们才没错。你这样搞,说口白的大叔也很困扰。你想想,眼前坐了一排脸上还挂着鼻涕的小毛孩,嘴巴里舔着麦芽糖,看着他们天真无邪的脸,你能说什么:‘啊啊,主公大人,请不要乱来,呀——’吗?”

“说口白不就是他的工作吗?”

“那才不是连环画铺的工作。说得愈是火辣,小孩就愈厌恶。他们会跑掉,还会哭出来,生意都甭做啦。一般的连环画剧情要更痛快多啦,痛快!”

“我觉得很痛快啊……”近藤纳闷地说,“我的确消灭了邪恶的一方啦。”

“就是坏人的设定太复杂奇怪了。你是不是讲究过头了?拘泥构图、考证一些有的没的,你太过头了。这是给年幼的小朋友看的,不需要复杂的情节。这可是连环画啊。你只要画单纯、痛快、让人开心的劝善惩恶故事就好了。只要有武打场面,主角陷入危机,然后来个下集待续——照这样画,就可以永远画下去啦。”

“那样我怎么可能满意?”近藤说,“时代剧是更深奥、更有趣的。我小时候跟着大人看歌舞伎,听说书,完全可以理解故事啊。我为剧情感动、兴奋、愤怒,觉得大快人心,所以我才成了时代剧的俘虏。不给小孩接触这种事物的机会,小孩会变笨的。光听士兵打仗的故事长大的小孩,会变得怎么样?他们会毫不怀疑地玩起打仗游戏,不是吗?你说的天真无邪的小孩子,或是满口‘射击!冲刺!前进!’呢。这才异常吧?老是给他们看一样的东西,会忘了战争是愚蠢的,会失去这理所当然的感觉。这不是很恐怖吗?”

“这跟你刚说的无关吧?”我说,“而且时代剧不是也满不在乎地杀来杀去吗?”

“意义不一样,不要跟战争混为一谈。悲伤、正义、虚无,时代剧里充满了人生中的人情世故,也有梦想。总而言之,小时候能够见闻到多少东西,是非常重要的。画也是一样。不能因为是给小孩看的,就随便乱画一通。正因为小孩的感受性还在发展中,更应该让他们看到真正的画作。”

“这我是懂啦……”

近藤立志要当一个日本画的画家。可是在这个时代,初出茅庐的画家当然无法靠这一行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