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醒觉 14 新霍巴特(第3/5页)

吉普不停用手摸着自己新剪的头,说道:“头发长到这么长,要用好几年,对吧?”

我背靠着他说:“通常是这样。但有很多事我们都不知道。”

他扬了扬眉毛。“对我而言,这是保守的说法。”

“我的意思是,我们对于水缸的了解非常少。它们的原理是什么,东西在里面是否还会生长?或者说,当你被扔进去时头发有多长,他们会不会帮你剪头发?”

“我了解。”他继续抚摸着自己的脑袋,“我知道这都只是猜测,也清楚自己很可能找不到什么答案。但我很难不去揣摩。”

*

我们原本打算只待一两天,等到攒足了力气就离开,但艾尔莎从不问我们问题,貌似对我们的额外帮忙也很感激,所以我们就这么留了下来,日子一天天过去,到第三个星期的时候,我们已经陷入一种舒适安逸的日常生活中。我们每天上午和晚上工作,下午躲在自己房间里,让我有机会把手臂松开,自由活动几个钟头。有那么几次,我们的好奇心战胜了谨慎心理,我绑着手臂,在下午冒险到城镇里去。经过长时间在看护室的禁闭生活,我在人群中仍感到失去方向感。然而,吉普却喜欢人潮汹涌的感觉。尽管我们身无分文,但他对市场里拥挤的人群、烤坚果和香料酒的香气,以及人们的喧哗声却非常着迷。每次出去一个小时,我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只是普通人,没有人在追捕我们。但即便在一个欧米茄镇子里,偶尔也会有阿尔法人出现,像税收官,士兵,还有经过的商人。少数几次,我们一发现没有烙印的面孔,或者是议会的鲜红色制服,就会立刻转身,走到最近的小巷里,然后沿僻静的街道一路走回家。

有一天上午,我们快到集市广场时,看到一群人聚集在中央水井旁,有两个议会士兵站在凸起的平台上,我们不由得后退。但是,即便站在人群外围,半躲在一车甜瓜后面,我们仍能看到正在发生的事。一个比我大上十岁左右的男人被绑在柱子上,一个士兵正在用鞭子抽打他裸露的脊背。每抽一下,被打的男人都要痛喊一声,但鞭子发出的声音更加可怕:划过空气时的呼啸声,击中血肉时的冲击声。第二名士兵站在几尺外,大声读着一张纸上的罪状。他必须大声呼喊,才能盖过鞭子的声音,以及囚犯的哭叫声。

“……因这项罪行,鞭打十次。还有,因非法移动议会信息布告而被捕后,我们还发现,这名欧米茄犯人没有在议会登记住址的变动。因这项罪行,再鞭打十次,迁入新住址的三个月内,没有缴纳赋税,再追加鞭打五次。”

士兵念完了他的公告,鞭刑仍在继续。人群非常安静,但鞭子每抽一次,我们前面人们的肩膀就要颤抖一下。一开始这名犯人的后背上还有一条条的鞭痕,鲜血从中渗出,现在已变成血糊糊一团,难以辨认出明显的痕迹。他裤子的腰带上流满鲜血,已经变成黑色。

我拉着吉普离开了,但就算退到小巷里,我们仍能听到最后的几下鞭打。

“他的阿尔法孪生妹妹会怎么样?”我们急匆匆赶回收养院时,吉普说道,“她肯定能感觉到。”

“我的想法是,议会根本不在乎。”我说,“这是他们很乐意付出的代价,远处的某个女人会为此尖叫上几个钟头,但他们已经在几百人面前用她的孪生哥哥立威,杀鸡儆猴。而且,议会在隔离双胞胎这件事上做得干净利落,她很可能永远不会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疼痛。议会对此不会在意的。”

“但是,如果她真知道了,阿尔法人还会支持这样吗?自己的议会这样伤害无辜的人,他们会因此而愤怒吗?”

我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他。“那个被鞭打的男人,你真的认为他不比他的阿尔法姐妹无辜吗?因为他扯掉一张布告,或者交不起税?”

“当然不是。我和你一样清楚那些都是编造的鬼话。但如果像这样严厉地鞭打欧米茄人,他们的阿尔法双胞胎肯定能感受到,这不会在阿尔法自己人中间引起麻烦吗?这些阿尔法人难道不气愤?”

“他们会很气愤,但不是对议会。我觉得他们如果发现了事实,只会更加怨恨他们的欧米茄双胞胎,所谓的‘罪犯’。如果他们接受议会的说法,就会认为欧米茄人是罪有应得。同样地,他们认为,欧米茄人忍饥挨饿是因为我们太懒或者太蠢,不知道怎么好好种地,而不是因为越来越多的税收和越来越贫瘠的土地。”

那次之后,我们上街时更加小心,偶尔才离开收养院到外面去,通常是在集市日的一大早,这样我们能混在拥挤的人群中而不被注意。待在家里自然更容易,艾尔莎的高墙之内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我们跟孩子们在一起打发时光,试图忘记外面还有一个城镇,鞭刑柱子上血迹斑斑,议会士兵在街道里四处巡视。

我们逐渐和孩子们混熟了。三岁的路易莎是个可爱的小侏儒,对我十分依恋,一个稍微大点的男孩亚历克斯则常常跟在吉普身旁。艾尔莎告诉我们,亚历克斯还是婴儿时就被送来这里,现在已经五年了。他没有手臂,吃饭时会坐在吉普的膝盖上,吉普从亚历克斯的碗里舀东西喂他吃,然后自己也吃两口。亚历克斯的头正好顶着吉普的下巴,每当吉普咀嚼时他的头都会跟着轻轻摆动。看着他们时,我才注意到吉普的脸不再是一副饿相,颧骨没那么瘦削了。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体丰满了些,骨头不再那么尖锐。此外,我更健壮了。就算一只手臂绑在身上,我依然能独自举起炉火上最大的锅,或者拖着到我屁股高、刚学走路的小孩,在他们想要抱抱时玩转圈游戏。

我以前很少想到孩子,大多数欧米茄人都是如此。有什么意义呢?你顶多希望有一天,能收养一个需要家的欧米茄小孩。自从被打上烙印后,我已经逐渐习惯了少数经过定居地的阿尔法人对我的嘲弄:绝后之人,怪胎,怪兽。现在,看着吉普和亚历克斯,或者看到小路易莎在我经过时伸着短短的胳膊迎向我,绝后之人这个称呼似乎比我被辱骂过的任何其他外号都要伤人。要向自己证明我们不是怪物或怪胎很容易,艾尔莎和妮娜的善良,以及孩子们克服生理缺陷的障碍,所体现出来的创造力,足以证明这些都是胡说八道。但我没办法否认绝后之人这个称号。无论欧米茄人的身体缺陷有多么不同,但有一点我们都是一样的:无法生育,没有后代。

询问关于自由岛的事,也被证明是一条死胡同。几周之后,我试着向艾尔莎和妮娜探听关于反抗力量的事。当时我们都在厨房里,所有的锅都已洗刷干净,我们正在享受准备午餐之前的片刻安宁。艾尔莎站在窗口,看着吉普在庭院里跟孩子们玩耍,妮娜和我并肩坐在长凳上。我们最近一直在调侃妮娜和集市上一个卖酒的年轻小伙子,他已经跟妮娜调情几个星期了。妮娜否认这一切,但近来她确实不断主动要求去早市上采购生活必需品,而且还喜欢穿着她最好看的衣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