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孤身寻阿母

刘家村的日子平淡如水,没有天廷的波阑汹涌,更没有穷不出穷的诡计阴谋。沉香只记得梦里母亲的约定,成天掰着手计算时间,一个月见一次,还有十九天,十八天,十七天……

一个月过去,又一个月过去,他再也没有梦见过母亲。

刘彦昌忙于生计,没时间管教儿子,更不知道如何开排儿子的心思。沉香对着宝莲灯的时间越来越长,常常会在梦里醒来,茫然四顾。三圣母看得心痛难挨,众人不忿,自然又将杨戬一顿好骂。

草木越发繁盛,已是暮春时候。这天沉香突然主动提出,散学后要帮着父亲看店。刘彦昌见这儿子难得勤快起来,心怀大慰,岂有不允之理?这些日子,见沉香思念着母亲,他心中也颇不好受,现在只当儿子想通了,松了口气,寻思:近来生意不太好,有沉香在家帮忙,自己就有暇去集市上找找别的门路儿了。

哪知他前脚刚走,沉香便是在家翻箱倒柜。先用蓝花布儿将宝莲灯和洗换衣服裹成包袱,负在身后,又将找出的所有银两铜板,一分不留地塞入怀里,锁了门便大步离开。

小玉奇道:“你将家里的钱全拿走了?”沉香脸一红,说道:“我想去找娘,可当时,连华山在哪儿都弄不清。不多带几文钱,心里不踏实。”三圣母被金锁引着,伴着沉香一路向村头走去,心情突然便激动了起来。

从这一刻起,沉香每迈出一步,她距苦尽甘来的日子便近了一步。但想到要亲见到儿子一路的艰苦与磨难,又不禁怜惜心疼之至。

“唉哟!”

一声痛呼,沉香突然跌了一跤,三圣母吃了一惊,另一个沉香却不在意,笑道:“没事的,娘,不知是哮天犬还是杨戬弄的鬼,村口被布下了屏障,只有我走不出去。”

站起身的沉香,伸手向前方按去,屏障无形却如实质,推之不开,敲之逾硬。他想了一会,突然得意地一笑,顺着附近的一株大树爬了上去,再向前高高跃出——

“啊,啊啊!”

却又是声惨叫,叭地被屏障撞回村内,摔了个四仰八叉。沉香撇撇嘴,似是想哭,却又忍住,一脸的不服气。见不见娘倒在其次了,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他本就是个顽皮的孩子,在私塾读书时,被先生说了几句,他便扔出一个马蜂窝,蛰得先生十几天不能见人。如今明知杨戬在作怪,他岂有不恨得牙痒的道理?

几个村民过去,想是下田做地,沉香看着他们扛着的锄头,突然灵机一动:上方不成,地下难道也会被封死?

见他借了把锄头开始挖地,众人明白过来,龙四赞道:“沉香,好灵光的脑子!”沉香得意地一笑,逃出村的这一幕,他记忆犹新。当时挖了一会,又累又热,见路上络绎不绝的村民,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便突然有了主意。

“银子!真的有银子啊?”

挖了个浅坑的沉香大叫起来,又故作失言地掩住了自己的口。众人看得清楚,他从袖里扔了块碎银到坑中,堆了一脸的坏笑,再喜孜孜地捡回来。几个路人看到了,开始指指点点。其中一人也扛着锄头,不禁问道:“小兄弟,这里能挖得出银子?”

“嗯,是……啊,不是,不是!土里哪会有银子……”

沉香佯作答错,不住地否认着。路人们开始跃跃欲试了,拿锄头的那个挨着沉香便开始挖,沉香心中暗喜,口中却道,“你们挖归挖,不准挖到我这边来!是我先发现的,挖过来了,我可要报官告你们的!”

日影西移,浅坑已变成深坑,直达村外。沉香欢呼一声,从坑里钻了出去,果然是畅通无阻。他向遍身是汗的几个路人一拱手,大笑道:“几位叔伯,多谢你们的辟路之德啊!”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已放步狂奔离去。

身后的喝骂声渐渐听不见了,和风拂在脸上,说不出的惬意。十六岁的少年,第一次离开村子,高兴得不知所以。再不用对着书卷,也不用被父亲逼着糊灯笼,他张开双臂,仰天叫了一声,只觉得海阔天高,自己便象那自由自在的鸟儿,从此随心所欲。

“等寻到了母亲,母亲也一定会夸我呢!”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了一句,笑容从脸上绽开。不认识路,也不在意,只记得听说过华山在西方,看着日头认准方向,哼着歌儿一路前行。

头几日都是荒野,偶有些小村小镇。沉香虽未出过远门,但仗着小聪明,甜言蜜语地向村镇里的人家借宿,倒也没吃什么苦头。累了便歇,见到有趣的景物便停下玩耍胡闹一番,也不觉得寂寞。众人渐渐都好笑起来,龙八打趣道:“沉香,你这哪是去寻母,倒象游山玩水耍乐子似的。”

又走了十来天,渐渐到了江南地界。江南素来繁华,城镇规模宏大,人烟稠密。说不尽的朱楼绮户,看不完的红楼画阁。一路上衣香鬓影,华服珠履,瞧得沉香眼都花了。开始几天不敢投入大店住宿,只捡小巷里的客栈打发。但他人既伶俐,口又甜,每次投宿客栈,都能将小二房客哄得开心之至,借之长了不少经验阅历。

三圣母心怀大慰:“沉香果然有志气,有心数,才十六岁,孤身外出,竟能这般地井井有条。”

但习惯了江南的繁华之后,沉香却也习惯了大城里的纸醉金迷。小小年纪,便不肯向便宜的小店瞥上一眼,非上房不住,非酒楼不登。刘彦昌素来节省,十几年来,存下的积蓄原自不少。这次被他席卷一空,挥霍了大半个月,居然还颇有剩余。

“我要松子虾仁,清蒸猴脑,桂花鸭蹊,翡翠鱼丸汤……等等,我再想想,你这里还有什么地方特色呀?”

一个少年,高踞了酒楼上席,一个人,却点了一桌的上好酒菜。酒楼里固然人人翘舌,连沉香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嚅喃地解释道:“我从没出过村子,更没吃过鸡腿之外的美食,突然到了江南,便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口了。”三圣母怕儿子难堪,笑着帮他解围:“话也不能这么说,沉香,一个乡下小孩子,这么快便学会了一个人打点生活,纵然奢侈了些,却也没什么大妨。”

这日他正在看一群江湖艺人演马戏,几条汉子牵着马猴等小兽,敲锣打鼓,插科打诨,只逗得他拍手叫好不绝,扬手便掷了一绽银子过去。收钱的艺人乐得合不拢口,流水价的大爷叫将起来,沉香大是高兴,挺胸凸腹,只觉自己比村里的员外,更加威风了十倍。

一阵风吹来,隐约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过:“这面两文?……汤呢……”

沉香的笑,突然便凝在脸上,缩着身子,恨不能躲到别人的影子里去。他蹇到一处墙根,偷偷地向声音传来处张望,果然,刘彦昌背着包袱,正在一处大排挡上,苦着脸问面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