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第2/3页)

  两人对望一眼,目光中都有火花迸出。秦无意长叹一声:“鑫城……多么遥远的记忆啊。我调查了那一天所有在附近出现的人,而你是名单上唯一一个失踪的,路习之先生。从那时候到现在,我找了你整整五十年,一直到现在。”

  “我倒是的确没有想到,一个仓皇逃窜的车夫,竟然会是事件的主角。”路习之回答。

  秦无意双手一摊:“我没有办法,我之前根本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一个怪物,我猜他至少是个兽心战士,因为我的秘术对他几乎不起作用。后来在一个追与逃的短暂间隙里,我不得不干掉车夫,并且装扮成他,否则的话,我恐怕已经被那个该死的夸父剁成肉酱了。”

  “两个月,他足足追了我们两个月,”他喃喃地说,“从越州到宛州,我兜了无数的圈子,换了无数的马匹,都没能甩掉他。最后我别无选择,只能把他引入城市,可是没想到,竟然让你捡了便宜。”

  说到这里,他把头转向路习之:“你当时究竟说了句什么话,竟然能让那个夸父马上就跟着你走掉?”

  路习之微微耸肩:“我大概说的是……姑娘漂亮。”

  秦无意一笑,似乎是早就猜到对方会这么回答,双目还是幽深如井,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好吧,说了什么并不重要。我其实只想知道一点,你是不是拿到了那样东西?”

  他说到“那样东西”四个字时,语气如常,并没有任何加重,路习之却眉头一皱,握着杯子的左手轻轻抖了一下。他放下杯子,眼睛看着窗外,仿佛是在欣赏雪夜的景致:“我就知道你为它而来,如此看来,你是志在必得了?”

  这话里的含义谁都听得出来。杨敬文暗中做好了出手的准备,一直靠在门口、仰头看着漫天雪花的青奚,双手也有意无意地摸了摸自己随身背着的弓。历史上的羽人由于身体的原因,都并不擅长近身肉搏,而是一直以弓术闻名。

  “我喜欢和人讲道理,”对方仍然气定神闲,“能够以理服人,就不要动手。”一面说,一面随意地交错着手指,眼睛则盯着面前的茶壶,里面的茶水原本滚烫,还不断冒出热气来,但被他盯了片刻后,热气迅速地消减,很快外壁凝出了水珠,里面赫然已经结成了冰块。

杨敬文虽然不通秘术,但没吃过猪肉好歹也见过猪跑,见到这等凝水成冰的小把戏也敢拿出来卖,禁不住松了口气,在心里暗笑着:“雕虫小技……”

  看来此人架子摆得十足,实力却也不过尔尔,一直在屋外偷窥的弟子们也放松了不少。江烈跟着众人低低笑上两声,猛然想起自己想尽办法也没能甩掉这个人的事实——那可是半点做不得假的,一时间有些困惑。再看看秦无意,脸上的笑意更浓,那是一种充满讥诮的笑容。

  只有青奚一个人发现了不对之处,他的视线投向了别处。在桌子的另一个角落,放着一个陶罐,那是用来盛装干净的冬雪的。老师喜欢用雪水泡茶。

  青奚站起身来,径直走向了那个陶罐,在杨敬文和屋外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他打开了罐子,伴随着蒸腾的水汽,水沸腾的咕嘟声被释放了出来,仿佛一记重锤,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个神秘的来客,在不动声色之间,将茶壶和陶罐中的热度作了交换,于是茶水结了冰,陶罐里的雪却融化了。如果他交换的是燃烧的炉火和老师的心脏,那又如何?想到这里,弟子们都是满头大汗。

  路习之摇摇头:“可惜了,这么好的茶叶,再煮一次味道就全没了。”他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似乎是陷入了沉思。秦无意也不去打扰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只听到屋外的风声越来越紧,搅动着雪花,发出野兽般的吼叫声。

  “秦先生,你想要那样东西,毫无疑问和我一样,也是想要找龙的了,”路习之终于打破了沉默,“不过我想请问一下,你究竟为什么要寻找龙呢?”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秦无意笑了,“身为寻龙者,你应该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更清楚,一百个寻龙者有一百个理由。理由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结果。”

  “可我还是想听你说一次。”路习之说。

  “这个世界,是由于荒和墟的碰撞产生的,”秦无意答非所问,“这一次碰撞,其实已经写就了整个九州世界万世不变的宿命。”

  他的目光移向窗外,看着天空中次第升起的群星:“我们铸造刀剑是为了什么?我们驯养战马是为了什么?我们学习那些足以致人于死命的秘术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征服,是吗?”青奚突然插嘴说。

  秦无意并没有转头看他:“年轻人的思维啊……征服是为了毁灭,毁灭也是为了征服,如同荒与墟的湮没是为了世界的重生。仅此而已。”

  路习之点点头:“毁灭与重生……这是个了不起的理由。”他双手按在桌子上,缓缓站立起来,神色间颇见倦怠。

  “如果我有什么理由把它交给你的话,这个理由是:世界或许真的需要重生,”最后他说,“但我更加有理由不把它交给你,因为以毁灭作为重生的代价,还是过于高昂了。至少我无法接受。”

  秦无意失望地叹了口气:“虽然这个答案在我的预料之中,我还是为你感到遗憾。你本来有机会获得一个宁静安详的晚年,不再为世间的俗事所困惑,但你最终选择了另一个悲惨的结局。”

  说罢,他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青奚犹豫了一下,仍然放他过去了。他的背影在雪地里逐渐飘远,很快消失不见。

  “都进来吧。”路习之说。

  弟子们进了屋,等待路习之解释这一切。但他们的老师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他只是搔了搔头皮,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似还和平时一样,在和自己的弟子们没老没少地胡闹斗口。然而在灯光下,每一个人都能看出,老师仿佛一瞬间老了下去,方才在秦无意面前针锋相对、泰然自若的气势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