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十七:古琴 玉壶冰清(第3/6页)

他想要收敛,想要改变。然而对一个人的习惯性的信任并不是那么容易放开,即使他已经知道了清瑟并没有她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慧黠而无辜;关于他的一举一动,太多消息都已经由清瑟传递到了尚御那里。

露晔起初暴怒,继而迷茫,最终变得冷然。他毕竟还太年轻,除了愤懑与恼恨之外,他也并没有其它手段来反制尚御。他在朝中毫无根基,所以他梦想着凭借自己天潢贵胄的身份,有朝一日能够君临天下,那时就可以将尚御一举成擒。

尚御愈来愈惊慌了。每当他进宫与皇上当面奏对时,太子露晔往往就立于御座之傍,清朗俊美的面孔半隐在纱幕锦帘的阴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那一双直视着尚御的眸子却清亮得惊人。尚御愈来愈不敢当面直视太子露晔,因为露晔眼中那抹光芒仿佛隐含着一丝少年的锐气和旁观者清的寒意,似要刺透尚御恭谨的伪装,将他整个人,连同内里已腐败不堪的心思,一道抖散扬起,摊开在阳光下,使他无所遁形。

终于,尚御找到了一名宗室之子,名叫舒光,家道早几代便已中落,父亲不过是小城的一名保长。但尚御很看中舒光的谦恭谨慎、淡泊无为的性格,更何况舒光的面相,在当地也甚是出名,传为大贵之相。于是尚御派人把舒光接到京城,伺机而动。

露晔的地位危如累卵,朝堂之上早已是山雨欲来,暗潮汹涌。但这一切,露晔并不知晓。

这日露晔又命清瑟抚琴。清瑟遵命,弹《秋胡行》一曲,委婉唱道:"泛泛渌池,中有浮萍。寄身流波,随风靡倾。芙蓉含芳,菡萏垂荣。朝采其实,夕佩其英。采之遗谁?所思在庭。双鱼比目,鸳鸯交颈。有美一人,婉如清扬;知音识曲,善为乐方——"

露晔半倚桌旁,手中握着半满的酒杯,闭目吟赏。一曲既终,他才睁眼望着清瑟,不太正经地笑谑道:"孤总觉此曲端的是在写你,'有美一人,婉如清扬;知音识曲,善为乐方'……"

清瑟笑嗔:"殿下当真醉了,却又拿我取笑!'知音识曲'我还勉强算得,但这'善为乐方'就全是殿下一人才学及此,何苦又说了出来,教我嫉羡?"

露晔果真有些醉意,脸色微微泛红,显见已喝了不少酒。自己尚未入继大统,朝政仍处于尚御把持之下,虽然在尚御的眼里他已经足够意气风发,但露晔自己仍觉得压抑而不甘,胸口像有某种纠结不清的东西挣扎着涌动,像要跳脱出他身体的束缚,在阴霾笼罩的京城上空张扬地奔放。

北方的夷狄进逼已经日趋猛烈,燕云十六州不用说早已沦入敌手,就是江北的一片大好江山,光复的话已经说了一百多年。几代皇权更替,却都只思偏安江南!如今他以宗室子弟的身份得以入主东宫,这是上天的意旨,是他再如何疯狂也想像不到的机缘,他不能再这样苟且偷安下去,他立意要为了国家有所作为。而首要的一件事呵,就是铲除尚御,彻底摆脱他的控制与阴魂不散,革除他当政时的种种弊端,做出一番新气像来!

思想及此,他脑中热血上涌,蓦然起身走到墙上悬挂的《禹贡九州及今州图》之前,指着最南端山长水远、其地险恶偏远、多瘴毒热症的琼州,一回身直视着清瑟的双眼,像要望进她心底最深处,一字一句说道:"若孤有朝一日得志,当流放尚御九千里至此!"

清瑟看起来是那么狠狠地吃了一惊,她一时间就只是怔怔地坐在那里,眼光落在地图最下边那穷山恶水的琼州上。

然后她调开了视线,努力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漫不经心道:"哦?那就是传说中的天涯海角?"

她看见露晔在笑,那是一种歪着唇的不怎么正经的笑意,但那笑意远没有达到他的眼底,他看着她的样子就像是某种缓慢的探究。

最后他说:"原来你也知道。"

清瑟怵然而惊,露晔语气中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已经表明了他的决心。他的面容那样的意气风发,豪情里还隐藏着一丝丝谨慎而稍微清晰了一些的试探和观察。清瑟的震惊早已被他看在眼里。

于是,清瑟决定兵行险招。

"殿下果然好魄力。但仅有勇气,是不足以将宰相大人发配琼崖的。奴婢但愿殿下胸中自有丘壑,也能拥有配得起如此勇气的胆识。"

露晔闻言很意外,"你……可是在规劝于我?"

清瑟额角悄然滑下一颗汗珠,但她心知肚明自己的孤注一掷已获得了相应的回报。但清瑟仍不肯就此罢手。

"奴婢但愿殿下心怀鸿鹄之志,有朝一日得以大展宏图。"

露晔不再怀疑清瑟。但从那以后,露晔和尚御之间的不和就已浮上了台面。嘉泰帝的健康一日坏似一日,露晔与尚御之间的暗中较劲也愈演愈烈。

宰相尚御胆敢公然和未来的天子露晔争执,也是因为早已备下一着暗棋。

这着暗棋,就是舒光。

尚御平日笼络皇后外家甚为得力,便越发起了大逆不道之心。尚御并不怕冒险,也不怕采取其它激烈的手段时要有所顾忌。在尚御心里,既然是无毒不丈夫,又是太子露晔的势不两立将他逼到了痛下杀**手的地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又何须心慈手软?

尚御开始考虑改易太子的可能。但在谋废太子的事情还没有发展出什么头绪的时候,嘉泰帝竟遽而崩逝!

事情已刻不容缓。尚御开始一边极力说服舒光去和太子露晔争夺皇位,一边以高官厚禄拉拢了皇后兄长及其两子,要他们去说服皇后加入这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尚御吩咐得力心腹速去迎接舒光入宫,一面刻意封锁嘉泰帝崩逝的消息,拖延太子露晔的反应时机。

最后当嘉泰帝驾崩的消息终于还是传出禁宫后,露晔一听到消息,便再也等不得皇后下旨宣召,火速赶往宫中。

在宫门口,他与一乘车骑遇了个正着。宫使簇拥下策马而入的那少年,眉间冷然,面无表情。

露晔疑心大起,待要命那少年回返问话,那少年早已去得远了。何况天色已瞑,不辨何人,而且嘉泰帝崩逝,宫中形式混沌不明,他不得不暂且撇开心中疑惑,疾速前往正殿。

露晔一脚跨进正殿,却见殿上龙座前影影绰绰,仿佛有人。他不由愕然,正待上前看个究竟,耳边就听得尚御志得意满地笑道:"殿下姗姗来迟,还不快快过来参见初登大宝的新皇上?"

露晔大为惊骇,厉声道:"是谁在这里胡言乱语?孤才是先帝圣旨亲立的东宫太子,理应继位为帝,这龙座上之人,却又是谁从哪里弄出来的冒牌货?先帝尸骨未寒,这岂不是大逆不道,公然谋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