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

不是很久以前,中原某地有一个很陈旧的矿,离最近的城市都有一百多公里。由于有煤,它自己发展成了一个小镇,矿上的人虽然乌皮黑壳,但究竟还是城镇户口,比周围农村的贱民,地位究竟高些。

煤矿里有个矿工,叫老陈。老陈身体不好,很早就不下矿了。开车运煤。也没有城里人嫁他,但他到农村,却有资格挑三拣四。他挑了一个身强力壮的,生起孩子来生龙活虎,第一胎生了个女孩。第二胎依旧生了个女孩。这时,计划生育的政策下来了。他们把第二胎送到了乡下外婆家。然后生了第三胎。这回是男的。

他们感觉很对不起那个第二胎,有空,他们也去看她。她长得像个鸡崽,瘦小得不盈一握。见了他们,起初还算活泼,然后怯生生的,最后沉默寡言。他们知道她逐渐懂事了,知道自己为什么呆在乡下。

小女孩看见别人都有爸爸妈妈,非常难过。当然,除了这些外,她也有开心的日子,比如过节的时候,村里请来戏班子,外婆就给她五毛钱,让她跟着小伙伴去看戏。她用那五毛钱买一个棉花糖,一个烧饼,剩下的揣在兜里,觉得很美。她跟小伙伴坐在树干的枝桠上看戏,脚一荡一荡。戏完全记不得了,但那高兴的心情总是忘不了的。

她逐渐长大,上了村办小学,中学则要去镇上。父母家近在咫尺,可是不能去。有个老师见她可怜,答应收留她,让她住到自己家里,也收一点钱。钱是她父母提供。但有一年冬天,老师家烧煤取暖,通风管道出了故障,她差点熏死在屋里。母亲赶来,抱着她哭了一场,终于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在小镇上,没有什么事花钱办不到,他们到处借钱,到处托人,终于给女孩办了户口、身份证。从此一家人团聚了。但她并没有快乐起来,依旧沉默寡言,和家里的其他成员,无论互相为对方做了什么,都要说一声“谢谢”。这不是因为文明的春风首先吹到了这个矿工家庭,而是因为陌生感。

她想,为什么被送到乡下的那个是我。她知道答案,因为她是女的,又是第二胎。可她总是对这个顺理成章的理由不满意。也许是父母觉得我没用。她告诉自己,那我一定要做个有用的人,让他们自悔眼光不行。

她念书很刻苦,最后考上了一个很好的大学。她能感觉到父母以她为傲。为此,她想做得更好。她看见父亲佝偻的身躯,他早已不能开车了,好在那位第一胎已经工作,让家里不显得那么贫困。她嫉妒第一胎,却从未恨过第三胎——她的弟弟。也许她也曾恨过,但理智上并不承认,她念念不忘的是,一定要比他们更有出息,挣更多的钱。

而且她上高中后,开始越长越好看,成了公认的美人。

她也知道自己的美貌。如果想傍一个大款,应该不难。但她发现,自己有很多欲望,不容易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