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乌龟(第5/6页)

“不用了……范·崴克先生已经订好房间……我只需要……核查你的……能把乌龟给我吗,夫人?”

“不能,”听到苏珊娜拒绝,服务员嘤嘤哭泣起来。苏珊娜十分困惑,她实在不能相信自从十二岁那次灾难般的(第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的)小提琴独奏之后,自己竟然还惹哭了那么多人。

“别哭了,”苏珊娜命令道。服务员瞬间收起眼泪。“请把房间钥匙给我。”

但是这个亚欧混血儿并没有给她钥匙,相反递给她一张放在纸夹里的塑料卡片。纸夹里层写着——估计这样小偷就看不见了——房号1919。这个号码并没有让苏珊娜惊讶。当然,米阿是毫不在乎的。

她不小心脚下一个踉跄,不得不挥起一只手臂(拿着“驾照”的那只)保持身体平衡。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要跌倒,不过很快就稳住身形。

“夫人?”服务员询问道,露出轻微的——非常轻微——关心的神色。“你感觉还好吧?”

“没事儿,”苏珊娜回答。“只不过……差点儿没站稳罢了。”

真奇怪,见鬼的刚才到底怎么了?哦,她想了起来,米阿才是两条腿的主人,是米阿。自从碰见那位“能不能把斯杲葩达给我”老先生之后,一直是苏珊娜主导,而现在这具身体开始回复到原来没有小腿的状态。听起来很疯狂,可事实就是如此。她的身体在她的控制下要变回苏珊娜。

米阿,快出来控制你的腿。

我不能。还不能。至少得等到旁边没人时。

哦,亲爱的主啊,苏珊娜一下子就听出了话音下的语调。这恶妇竟然害羞了。

苏珊娜对服务员问道,“这是什么东西?是钥匙吗?”

“什么——哦,当然。你在电梯里和开门的时候都用得上。只要按照箭头指向把卡插进去,然后再轻轻抽出。等门上的灯变成绿色,你就可以进去了。现在我的收银箱里有八千多美元,我可以把所有钱都给你,买你手上这个漂亮东西,你的乌龟,你的斯杲葩达,你的妥图加,你的卡伟特,你的——”

“不行,”苏珊娜断然拒绝,却又踉跄一步,幸好她及时抓住了桌边,迅速稳住身形。“我现在要上楼了。”她本来还想先逛逛礼品店,如果小店里卖衬衫之类的商品,就用马特给的钱买件干净衬衫,但是现在得再等等了。一切都得先等等。

“是的,先生。”她不再称呼夫人,至少暂时。乌龟开始对她起作用,不同世界间的区别开始逐渐消退。

“就当没见过我,记住了吗?”

“是的,先生。我要不要给您的电话装上请勿打扰设置?”

米阿吵闹起来,不过苏珊娜根本不屑一顾。“不,不用了。我正在等一个电话。”

“随您所愿,先生。”目光还盯着乌龟,从来就没离开。“欢迎入住君悦酒店。您需要行李员帮您把包拎上去吗?”

难道看上去我拎不动这三个小玩意儿吗?黛塔愤愤地想。但苏珊娜只是摇摇头。

“很好。”

苏珊娜转过身刚想离开,却被总台服务员下面说的话惊得急转过身。

“魔眼之王,即将到来。”

苏珊娜大骇,鸡皮疙瘩迅速爬上手臂。她正视着服务员,对方漂亮的脸蛋上一派平静神色,乌黑的眼瞳仍旧盯着乌龟,浸润在唾沫和唇彩中的双唇半张半歙。我再在这儿待一会儿她肯定就要开始胡说八道了。

苏珊娜非常想好好追问魔眼之王的事儿——这是她的任务——况且她不是不能,毕竟现在由她主导,可是她脚底再次打绊,她知道不行……除非她想拖着空裤管、四肢着地爬到电梯间。可以过会儿再说,她暗自盘算,只不过也明白可能性微乎其微;现在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苏珊娜蹒跚地穿过大堂。服务员目送着她,不无可惜地喃喃感叹道:

“等到魔王归来,黑暗塔坍塌,先生,你所有珍贵物什全都会化为粉尘。在那之后,世界将陷入无尽的暗夜,一切尽逝,只剩来自迪斯寇迪亚的嚎哭,只剩低等人的哀鸣。”

虽说苏珊娜感觉到鸡皮疙瘩已经爬上她的后颈,头皮一阵阵发紧发麻,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她的小腿(别人的小腿)正迅速失去感觉。假如她卷起裤腿,她是不是能看见那双刚长出的漂亮小腿正变得透明?血管里鲜红的动脉血向下流、暗色静脉血向上重流回心脏?甚至肌肉纠结的纹路?

她想是的。

她按了一下上楼按钮,把欧丽莎放回包里,心中暗暗祈祷自己能撑到三架电梯任何一架开门。此时钢琴的曲子已经换成《暴风雨》。

中间那架电梯门开了。苏珊娜—米阿走进去,揿了十九楼。门关上,可是电梯仍旧一动不动。

别忘了塑料门卡,她赶紧提醒自己。你得用门卡。

她找到一条缝,顺着箭头方向小心地把门卡塞进去。这回当她揿十九楼后,数字亮了起来。片刻之后,米阿的元神浮出,粗鲁地把她推到一边。

苏珊娜躲进自己身体的角落里,疲惫地舒了口气。好吧,让别人来管事儿吧、做会儿驾驶员吧。双腿开始具有质感,再度变得有力,现在这就足够了。

※※※※

①圣帕特里克节(St.Patrick‘sDay)为每年三月十七日,以纪念爱尔兰守护神圣帕特里克。美国的圣帕特里克节这一天,人们佩带三叶苜蓿,用绿黄两色装饰房间。身穿绿色衣服。

5

米阿也许初来乍到,但是她学得很快。到了十九楼的大厅里,她迅速找到1911—1923的箭头,顺着走廊很快朝1919房间走去。绿色的厚地毯非常柔软,在她

(她们的)

偷来的鞋子下咯吱微响。她插入门卡,开门走进去。房间里有两张床,她把包扔在其中一张床上,没什么兴趣地打量了一番房间,然后看见了电话。

苏珊娜!颇不耐烦。

嗯?

电话铃怎么才能响?

苏珊娜着实被逗乐了,咯咯笑了起来。亲爱的,你可不是头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了,相信我。甚至不是第一百万个。它要响就响,不响就不响,由不得你做主。对了,你干吗不看看房间里能不能找个地方把你的包袱藏好。

她本来以为米阿会争执一番,事实上却没有。米阿只是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根本没费力打开窗帘,尽管苏珊娜非常想从高处俯瞰街景),朝厕所里看了一眼(富丽堂皇,到处都是大理石水池和镜子),然后又瞅了瞅衣帽间。衣帽间的架子上搁着几个干洗袋,上面放着一个保险箱,保险箱上面有一行字,但是米阿不认识。罗兰也时不时遭遇相同的问题,不过他的困难归根结底是因为英语字母和内世界的“伟大文字”本身就不一样。但是苏珊娜猜想米阿的困难就基本得多:尽管她明显认识数字,但苏珊娜觉得小家伙的母亲根本大字不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