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在路上 第二十二章 大清算(第3/8页)

詹米,詹米是真的。好吧,他比我经历过的一切都要真实,甚至比弗兰克、比我在一九四五年的人生更真实。詹米,温柔的情人,背叛我的无赖。

或许这就是部分问题之所在。我的意识完全被詹米占满,以至周遭一切几乎都不重要,但我不能再忽视他们了。由于我的轻率,我差点儿害死他,而一想到可能会失去他,我的胃就开始翻搅。我突然坐起身来,想过去叫醒他,叫他来跟我睡。但我的身体一压到他在我身上留下的杰作之后,我便突然打消了这念头,生气地趴回床上。

由于前一夜就是这样在震怒和思考中折腾,我今天睡了一整个下午。鲁珀特在天黑前叫醒我,要我下楼用餐时,我还是迷迷糊糊、步履蹒跚的模样。

杜格尔显然为失掉一匹马而痛惜,但他还是帮我找来了另一匹马。这匹马很健壮,虽然体态不甚优雅,但它有着温和的眼神和粗短的鬃毛。我立刻为它起了“小蓟”的名字。

我先前没想过,遭受毒打后在马背上长途旅行会如何。我怀疑地瞧着小蓟硬实的鞍座,突然明白有的受了。一件厚重的斗篷扑通落在鞍座上,默塔明亮的黑色鼠目从另一头神秘地对我眨眼。我决定至少要在静默中带着尊严受苦,于是把心一横,咬紧牙关爬上马背。

大伙儿似乎有种心照不宣的绅士风度,频繁地轮流停下来小解,这样我可以有几分钟下马偷偷搓揉发疼的臀部,还不时有人提议停下来喝水,而由于小蓟载着全部的水瓶,我也得跟着停下马来。

就这样颠簸了好几个钟头,但疼痛还是逐渐加剧,我只能不停在马鞍上变换姿势。最后我决定不管什么尊严了,我一定要发泄一下。

“吁!”我对小蓟说,接着跳下马来。其他马都过来绕着我们停下时,我假装检查它的左前脚。

“马蹄里刚刚进了颗石子。我弄出来了,但我最好牵着它走一会儿,我不希望它跛脚。”我撒谎。

“对,我们不能让它跛脚。”杜格尔说,“好吧,那就走一会儿吧,不过得有人陪你。虽然这条路人烟稀少,但我不能让你自己走。”

“我陪她走。”詹米立刻跳下马来,轻声说道。

“好,但别耽搁太久,我们天亮之前一定要到达巴格伦南。招牌是‘红猪’,店主是个朋友。”杜格尔一挥手,集合其他人轻快跑开,留下一堆扬尘。

***

我连续数小时遭受马鞍虐待,脾气并未因此变好。就让他这样陪我走,绝对不会跟他说话,这个虐待狂、暴力分子。

半轮月亮照耀之下,他一点也不像暴力分子,但我铁了心蹒跚向前,刻意不去看他。

起初这些饱受凌虐的肌肉还不太适应行走,但过了半小时左右,我可以比较轻松地移动了。

“明天就会好很多,”詹米不经意地说,“但后天才能好好坐下。”

“你怎么这么专业啊?”我突然对他暴怒,“你经常打人吗?”

“嗯,没有。这是我第一次打人。”他并未受我态度的影响,平静地说着,“不过,我自己倒是有很多被打的经验。”

“你被打?”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有人拿腰带抽打眼前这个高大的肌肉组合体,这画面简直难以想象。

他看到我的表情笑了出来:“是我小的时候,外乡人。在我八到十三岁的时候,屁股被抽的次数多到数不清。之后我长得比我父亲还高,他要打我的话还得让我弯腰靠在围栏上,非常不方便。”

“你父亲打你?”

“对,多半是他打的,学校老师当然也有,偶尔还有杜格尔或其他叔伯,那要看我人在哪里,还有做了什么事情。”

我越听越感兴趣,虽然本来决定不理他的:“你做了什么?”

他又笑了,在宁静的夜里,他声音虽轻,却很有感染力:“这个嘛,我记不得每一件事,只能说大致上都是罪有应得。至少,我不觉得父亲曾误打我。”他安静了一会儿,边走边想着。

“有一次,我拿石头扔向鸡群;有一次是骑牛,把它们搞得太兴奋了,以致挤不出奶;还有一次是吃掉蛋糕上的全部果酱,却剩下蛋糕。啊,还有把马放出马厩却没闩上门,还有放火烧掉鸽房的茅屋——那是意外,我不是故意的;还有弄丢了学校的课本——这个是故意的;还有……”他停了下来,耸耸肩,而我笑得停不下来,“都是一些平常的事情。不过,大多时候是因为我在该闭嘴的时候却多嘴了。”

他回忆起一些事来,哼了一声:“有一次,我姐姐詹妮打破了一个水罐,那是因为我嘲笑她,惹她生气,她一气之下就拿水罐丢我。我父亲进来质问是谁弄破的,她太害怕,不敢承认,只是看着我,眼睛张得很大,很害怕的样子。她眼睛是蓝色的,跟我一样,但比我漂亮,长了密密的黑色睫毛。”他又耸耸肩,“反正,我就跟父亲说是我弄破的。”

“你真伟大,你姐姐一定很感激你。”我讽刺地说。

“嗯,本来她会很感激我的。只是我父亲在门外站很久了,他看见了事发经过,所以詹妮因为发脾气和打破水罐被抽了鞭子。而我也被打了两下,一下是因为嘲笑她,还有一下是因为说谎。”

“不公平!”我义愤填膺地说。

“我父亲虽然不是一个很温和的人,但他通常很公平。”詹米平静地说,“他说的的确是事实,而且人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这点他是对的。”他朝旁边看我。

“不过他说我心地很好,愿意承受责难,所以虽然他得处罚我,但我可以选择被鞭子抽或不吃晚餐去睡觉。”他悲伤地笑着摇头,“父亲很懂我。毫无疑问,我选了被鞭子抽。”

“你的胃根本是无底洞,詹米。”我说。

“是啊,我一直都这样。”他直言不讳地承认,接着对他的坐骑说,“你也是,贪吃鬼。再等一下,休息才能吃草。”他扯一下缰绳,掉开马头,不让它探闻路旁诱人的草丛。

他继续说:“我父亲很公平,而且深思熟虑,虽然当时我完全不感谢他。他不会延迟处罚的时间,要是我做错事,立刻就会被打,或者一旦他发现就会打。他总是要确定我知道自己被揍的原因,如果我想辩白,也可以辩白。”

噢,所以这就是你的诡计,我想,你这个心计鬼。我不认为他有办法迷惑我,让我打消将他碎尸万段的念头,不过很欢迎他继续试试。

“你曾辩白成功吗?”我问。

“没有。通常事情都很明显,犯错的人因为自己的话而受到惩罚。但有时候我会让惩罚稍微减轻一些。”他揉揉鼻子,“有一次我告诉他,我觉得打儿子是逼迫人听话的最不文明的做法。他答道,我这话的见识就跟旁边那根柱子没两样,甚至更糟。他说尊敬长辈是文明的标志,在我理解这点以前,我最好习惯盯着自己的脚趾,让某个野蛮的长辈把我的屁股打到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