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在路上 第十六章 美好的一天(第4/7页)

“好,当然。呃,可以的话,用英语唱吧。”

“噢,好。我不太会唱歌,我把文字念给你听吧。”于是他向后梳开眼前的头发,朗诵起来。

你是明亮华屋中王的女儿,

在我们的新婚之夜,

如果我是邓图尔姆堡的男人,

我会带着礼物飞奔到你身边。

你会得到一百只獾,它们是河岸的动物;

一百只水獭,它们是溪流的住民;

还有一百条鳟鱼,它们就生长在水塘里;

……

接下来是一长串列屿的花卉和动物名称。我一边看着他慷慨激昂地朗诵,一边想着自己坐在苏格兰的池边岩石上,听着盖尔人的情歌,膝上还放着一条死鱼,整件事有多么诡异。更诡异的是,我其实挺乐在其中的。

他朗诵完毕后,我热烈鼓掌,膝盖牢牢夹住鳟鱼。“噢,我喜欢这首歌!尤其是那句‘我会带着礼物飞奔到你身边’,听起来他是个热情奔放的情人。”

詹米笑了,眼睛闭着避开阳光:“我想我可以加一句:‘我会为你跳进池里。’”

我们都笑了,接着彼此沉默了好一会儿,沐浴在初夏的暖阳中。四野阒然,只有水池那边传来潺潺的水流声。詹米的呼吸平顺下来,我观察着他的胸膛缓慢起伏,以及颈间脉搏的缓慢跳动。他的脖子底部有一道三角形的小疤。

我感到他又开始像先前那样感觉羞赧和局促,于是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手,希望借助碰触重拾轻松气氛。他滑过一只手臂,环绕我的肩膀,却反而使我察觉到他薄衫下身体的僵硬线条。我说要在石缝间摘些粉红天竺葵,借此拉开我们的身体距离。

“对头痛很有效。”我边解释,边把植物塞进腰带。

他歪着头凝视着我说:“你很困扰。我不是说头痛,是弗兰克。你在想他,所以我碰你,让你感到困扰,因为你心里不能同时装下两个人。是不是?”

“你很有观察力。”我说,心里感到惊讶。他微笑,但不再碰我。

“这不难懂,姑娘。我知道我们结婚后,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常会不自觉地想到他。”

当时我并不愿意想,不过他说得没错,那是不自觉的。

“我跟他很像吗?”他突然问。

“不像。”

事实上,很难想象还会有谁像他们两人这样截然不同。弗兰克身形细长,动作轻柔,肤色黝黑,而詹米高大魁梧、强壮有力,像炽热的阳光一样明亮。虽然他们身上都浓缩了运动员的某种优雅,但弗兰克是网球选手的体格,詹米则是战士,受过真正肉体考验的培养和磨炼。弗兰克只比五英尺六英寸的我高四英寸,而当我和詹米面对面站着时,我的鼻子可以舒服地放进他胸膛中间的小凹洞,而他的下巴可以轻松抵着我的头顶。

他们的差别并不只在外在体态方面。两人年龄相差近十五岁,这或许能够说明为何弗兰克谨慎有礼,而詹米坦率直接。就情人的角色来说,弗兰克优雅、世故,体贴而有经验;詹米因为缺乏经验,或者说以此为借口,他就全然奉献,毫无保留。而我对他的回应是如此之深,心完全乱了。

看着我内心交战,詹米并非没有一点同情。

他说:“嗯,那么,看来这件事我有两个选择。我可以让你好好想想,或者……”

他俯身轻轻覆上我的双唇。我吻过的男人够多了,尤其是在战争期间,调情和电光石火的爱情,是死亡和不确定感的草率盟友。但詹米不一样,他极温柔,没有一点踌躇,比较像约束下的有力承诺,因为未经请求就给予,更像是一种挑战或刺激。我是你的,他的动作如此表明,如果你要我,那么……

我要,于是我的嘴巴在他唇下张开。我未经征询,却仍满心接受他的承诺和挑战。吻了好久,他抬起头来,微笑着俯视我。

“或者,我可以试着让你分心,不再想那些事。”他终于把话说完。

他将我的头紧靠他胸膛,抚摸我的头发,并整理好从耳旁跑出来的卷发:“我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知道我能让你高兴,你的身体对我有回应——这对我而言像是礼物和奇迹。之前,我不曾想过这种事。”

回话之前,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有的。我想,这样有用。”

我们再度陷入沉默,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最后,他终于松开身体,低头微笑着看我:“我跟你说过我没钱也没土地吧,外乡人?”

我点点头,搞不清他想说什么。

“我应该早点提醒你,我们也许只能睡干草堆,什么都没有,只有石楠花、麦酒和燕麦糊。”

“我不在乎。”

他朝前方树丛的开口处点一下头,视线没有从我身上移开。

“这儿没有干草,但那边有一片新鲜蕨类还不错,你想练习、熟悉一下吗……”

***

一会儿之后,我抚着他的背,湿湿的,是剧烈运动后的汗水和蕨类的汁液。

“你要是再说‘谢谢’,我就打你的脸。”我说。

然而,我得到的回应只是微微鼾声。一片低垂的叶子掠过他的脸颊,一只好奇的蚂蚁爬过他的手,修长的指头在睡眠中缩了一下。

我拂掉蚂蚁,撑着手肘,往后靠着看他。他的睫毛很长,因为闭着眼睛而清晰明显,而且很浓密,不过颜色很怪,尖端是深赭色,根部色泽却很浅,几乎是金色。嘴唇的刚硬线条松懈下来,嘴角保留着微微笑意,下唇因为放松,形成一道完整的曲线,看起来既诱人,又无邪。

“可恶。”我轻声对自己说。

我已经抗拒了一段时日。在这桩荒谬的婚姻之前,我就早已察觉了他的魅力。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所有的人绝对都经历过这种事。只要某个特定男人——或女人——在场或出现,你就会突然变得敏感,忍不住用视线一直追随对方,计划“不经意”的巧遇。在对方四处忙碌时不知不觉地注视他,对他身上的所有小细节都仔细观察——上衣覆盖下的肩胛骨,手腕上隆起的骨头,下巴下方柔软的区域——胡楂儿最早从那里冒出来。

迷恋。这很常见,护士和医生之间,护士和病患之间,任何两种人聚在一起,相处久了都可能发生。

有些人会付诸行动,短暂、激烈的爱情故事屡见不鲜。幸运的话,激情在几个月内便会褪去,没有什么结果。不幸的话……好了,怀孕、离婚,偶尔还有离奇的性病。迷恋,危险的东西。

我有过迷恋的感觉,有过好几次,但都保持理智,没有付诸行动。然后每次都一样,过一阵子之后,吸引力减弱,那个男人失去金色光环,在我生命中回到平常的位置,对他、对我、对弗兰克都没造成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