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在路上 第十三章 预告成婚(第5/5页)

“这不难啦,只是拟个简单的契约书而已。”奈德谦虚地说,食指快速翻过纸页。接着他停顿一下,突然皱起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奈德忧心忡忡地透过工作时会戴上的单片眼镜望着我:“你在法国没有财产吧?”

见我摇摇头,他松了一口气,把纸堆成一叠,接着把纸弄整齐:“那这样就成了,你只需在这里签名,杜格尔和鲁珀特都是公证人。”

律师把他带来的墨水瓶放妥,甩了甩从口袋里拿出的干净鹅毛笔,郑重地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问。这只是一种修辞学上的问题,因为这叠纸的第一张上清清楚楚地以手写体写着“婚约书”三个字,每个字都有两英寸高,而且横跨纸页的墨痕黑得分明。

杜格尔忍住了对我顽固反抗的不耐烦。“你很清楚这是什么。”他简短地说,“除非你自己有另外的好计策,可以不落入兰德尔之手,不然就快点把名字签了,时间不多了。”

尽管我花了一个钟头思索对策,但此时最缺的就是好计策。虽然我内心挣扎,但眼下这难以置信的奇怪选择似乎就是最佳的解套之法了。

“但是我不想嫁人啊!”我固执地说。

我突然想到,这件事不只和我个人的想法有关。我记得那个在城堡的凹室和詹米接吻的金发女孩:“而且,詹米也不见得想娶我啊。这怎么说?”

杜格尔对这个他认为不重要的问题充耳不闻。“詹米是个士兵,他会服从命令,而你也应当服从。当然了,除非你想进英国监狱。”他尖锐地回答。

我呼吸沉重地瞪着杜格尔。自从我们急急忙忙逃离兰德尔那儿后,我心里就一直不爽快,而且现在面对这非黑即白、一翻两瞪眼的抉择,情绪更是激愤。

“我要跟詹米谈谈。”我突然开口。

杜格尔一听,眉头扭成一团:“跟他谈,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逼我嫁给他啊,而且,我看你甚至到现在都还没告诉他!”

从杜格尔的立场来看,我显然把话题扯远了,但他最后还是让步,带着手下到楼下的酒馆叫詹米上楼。

不一会儿,詹米出现了,他看起来满脸困惑。这是当然的了。

我直接大声问道:“你知道杜格尔要我们结婚吗?”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知道。”

“当然了,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我是说,难道你没有其他……呃……其他心仪的人吗?”

詹米有好一会儿面无表情,接着,他终于懂了:“哦,你是指我订过婚吗?没有,对女孩子来说,我这个人没什么前途可言。”他似乎觉得这听来可能有点羞辱,便急忙接着说,“我的意思是,我只有一点军俸,没什么财产好拿出来说的。”他摸了摸下巴,眼神怀疑地看着我,“而且,还有一个小小的麻烦。有人悬赏要取我的项上人头,没有哪个做父亲的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随时会被逮起来吊死的男人。你想过这点吗?”

我挥了几下手,表示不在意他的那些考虑。相较于其他不合情理的想法,这些考虑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我最后再试一次,说:“我不是处子之身,这会让你心里不舒服吗?”

詹米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答道:“嗯,不会——只要你不在意我还是处子之身的话。”我诧异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他对我露齿一笑,接着转身朝门走去。

“我想,我们当中该有一人知道他们目前进行到哪里了……”詹米说。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求爱过程显然已经结束。

***

我规规矩矩地签好文件,小心地走下陡峭的楼梯,到楼下酒馆的吧台去。

“威士忌。”我对吧台后一个皱巴巴的老家伙喊了一声,他湿黏的双眼看了我一眼,等杜格尔点了头,他才动手拿起瓶子和杯子。厚厚的玻璃杯略带浅绿,有点儿脏,杯缘有个缺口,不过这还是个杯子——在这当下就够了。

烈酒入喉的灼热感一旦退去,一种以假乱真的静谧就会油然而生。我感觉自己灵魂出窍,感官敏锐地注意着周遭的细微之处:镶嵌在吧台上方的彩绘玻璃在一脸凶恶的旅店老板和他的杯瓶上投映出彩色的阴影,挂在墙上的铜底汤勺的手柄曲线,一只绿肚苍蝇在桌上黏稠的水滩旁挣扎着。我怀着强烈的同情心,用玻璃杯底轻轻把苍蝇从危境中推开。

我逐渐意识到,屋内远处一扇紧闭的门后扬起了人声。自从对我的婚事撂下最后一句话后,杜格尔就消失在那间房里,也许正在忙着和其他承办人安排什么。从这声音判断,虽然我的未婚夫先前显然未表示反对,但他现在似乎正在气头上。我很开心听到这吵架声。也许,他是不想冒犯我才没开口反对吧。

“要坚持住啊,年轻人。”我自言自语,又喝了一口。

过了一阵子,我在朦胧间意识到一只手正扳着我的手指,要拿走我手里的玻璃杯,另一只手则稳稳撑着我腋下。有人在我耳边说:“老天爷,她醉得跟茅屋里的老荡妇一样。”我心想,这声音真刺耳,仿佛刚吞了砂纸,听起来真不舒服。一想到这儿我就咯咯笑了起来。

“娘儿们,闭嘴。”刺耳的声音,当他转而和别人交谈时,这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这娘儿们喝得跟大地主一样,还像鹦鹉一样尖叫。你们指望什么……”

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但我听不出他说什么。话里的字句含糊不清,难以辨认。那是好听的声音,虽然低沉,但又有点令人安心。那声音越来越近,我听出了几个字。我努力集中精神,但注意力却又一下子散了开来。

那只苍蝇又落回到桌上的小水滩,如今绝望地在黏稠的水滩里踢着脚。光线从彩绘玻璃透进屋内,映照在苍蝇身上,在它使着劲的绿色肚子上闪着光芒。我盯着那小绿点,看着它扭动挣扎。

“老兄啊……你死定了。”我说完,那光芒也随之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