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在路上 第十三章 预告成婚(第2/5页)

我还记得兰德尔房里那位下属脸上的神情。我想,兰德尔会选择的手段我应该明白。

杜格尔深陷的双眼看着我,一脸兴味盎然:“是詹米告诉你的?”

“他略略提到过。”我谨慎地回答。

“他一定对你有好感。詹米通常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杜格尔沉思道。

“我无法想象他有什么理由不告诉我。”我反驳道。

每次我们抵达一处旅店或酒馆,我都要先屏住气,直到确认大伙夜里只是想喝点小酒或在火堆旁聊聊天,而没有其他目的,我才会放心。杜格尔嘲讽地微微笑着,显然知道我脑子里怎么想。

“你觉得没必要告诉我,对吧?我已经知道了。”他伸出手,闲散地在暗得怪异的水里划着,扬起阵阵硫黄味。

“我不知道牛津郡那边怎么样。”他带着挖苦的语气说出这句话,让我稍微局促不安起来,“不过在这一带,女人通常是不能观看鞭刑的。你看过吗?”

“我没看过,也不想看。”我厉声回答,“不过,我想我能想象要打出詹米背上的伤疤,得费多少气力。”

杜格尔摇摇头,从池子里捞起水,泼向一只走近的好奇松鸦。

“姑娘,这你就错了,请原谅我这么说。凭空想象是可以的,但绝不及亲眼目睹一个人的背就这么摊在你眼前,那鞭子分明是要把人打成残废,而且绝大多数挨了鞭子的人也真的残废了。那真是卑鄙。”

“但詹米没有残废。”这句话一出口,语气竟比我原先设想的还要凌厉。詹米是我的患者,若再说得广一点,他还是我的朋友。要是逼我说实话,我承认出于某种病态的好奇,我还是想知道詹米的过去。尽管如此,我不希望和杜格尔讨论詹米的过往私事。我从没遇过像年轻高大的詹米·麦克塔维什一样敞开心胸,同时又如此神秘难测的人。

杜格尔短促地一笑,湿着手在发间擦抹几下,把逃离酒馆的疾奔——对我而言——中垂落的发束拨回去。

“詹米的脾气跟他们家族的其他人一样,拗得像石头,他们家很多人都这样,但詹米最严重。”杜格尔的话中带着嫉妒和不得不承认的敬意。

“詹米告诉你他是因为逃跑才挨鞭子的?”

“是。”

“唉,是啊,在龙骑兵逮到他的当天,他趁着天色刚暗就翻墙跑了。翻墙的情况其实很常见,囚犯的住所并不如预期的牢靠,所以每晚都有人在墙边巡逻。那卫兵告诉我,从詹米被抓回牢里的样子看,他狠狠地打过一架,不过,那一架可是六对一啊,而且六个英国兵都配有火绳枪,所以这架也没打多久。詹米一整晚都被铁链给拴住,隔天一早就被带到鞭刑柱。”杜格尔停了一下,我猜,他是在看我脸上是否露出了晕眩或作呕的神情。

“鞭刑在集会后进行,好让大家全都记得这景象。那天有三个人要挨鞭子,詹米是最后一个。”

“你真的看到了?”

“是啊。姑娘,告诉你,看人挨鞭子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幸好我没亲身体验过被鞭子抽,不过,我想被抽的人更不好受。看着他人挨鞭子,同时又等着自己被抽打,也许是最不舒服的。”

“一定的。”我低声说。

杜格尔点了点头。“詹米那时的神情看起来非常严峻,即便听到身旁的惨叫和其他声音,他也纹丝不动。你知道吗,皮开肉绽是有声音的。”

“啊!”

杜格尔回想着,面容纠结。“所以,更别说是见血和伤口了。”他啐了一口,但小心地避开了池水和石盖,“我可不是爱大惊小怪的人,但那场面连我看了都作呕。”

杜格尔继续着这骇人的故事。

“轮到詹米时,他自己走向鞭柱。有些人是被拖上刑台的,但詹米不是。他伸出手,让人解开手铐。负责行刑的英国下士上前拉开他的手臂,想把他拉到位置,但詹米甩开他的手,朝后退了一步。我心里半希望他会冲开逃走,不过,詹米自己却扯开了上衣。那件衣服已经千疮百孔,而且脏得像破布,但他还是仔仔细细叠好,仿佛是他上教堂要穿的、最好的一件衣服,随后摆在地上。接着,他朝鞭柱走去,步态坚定如士兵,接着自行举起双手,到柱前就位。”

杜格尔惊异地摇着头。此时阳光透过花楸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滚着花边的阴影,那模样就像从花瓶织垫看过去。这个想象不禁让我微微笑了出来,他则对我点点头,以为我是在回应他说的故事。

“姑娘啊,詹米这般勇气是极其罕见的。那不是无知的愚勇,他刚看过两个人挨鞭子,心里也清楚自己要受到同样对待。这表现说明他意志坚决、视死如归。虽然苏格兰人上了战场个个都是勇敢的汉子,但能冷静面对恐惧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办到。詹米那时不过十九岁啊……”杜格尔回想着,又补上最后一句。

“那场面一定令人毛骨悚然吧。我在想,你当时有没有觉得反胃啊。”我嘲讽地说着。

杜格尔听出我话里的酸意,顺水推舟地扬起粗黑的眉毛答道:“姑娘,我还真的差点儿吐出来。那第一鞭抽下去,马上见血。詹米那小子的背上一分钟内随即红蓝参半。不过他没有放声尖叫、喊着求饶,或者扭着身子自保。他只是额头紧抵着鞭柱,就这么站在那里。一鞭下去,他当然缩了一下,不过也就这样而已。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也能像他那样,很多人应该没办法吧。詹米半昏过去,他们用瓮壶里的水把他泼醒,而行刑也就到此为止。”

“的确非常残忍。但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告诉我?”

“我还没说完。”杜格尔从腰带间抽出短刀,开始用刀尖清理指甲。尽管旅途中很难保持清洁,杜格尔还是个爱干净的挑剔男人。

“被绳子绑住的詹米倒了下来,鲜血汩汩流出,沾染到他的格纹裙。我认为他那时没有昏过去,只是站不稳,不过,兰德尔队长接着从位子上走了下来,踏上行刑处。我不知道他为何不一开始就自己动手,也许是因为有事耽搁吧。好,詹米看到兰德尔走了过来,他沉着冷静地闭上眼,垂下头,仿佛失去了意识。”

杜格尔皱着眉,专注地对付着难缠的指甲。

“他们已经对詹米抽过鞭子让兰德尔很生气,鞭打詹米似乎是他有意独享的乐趣。那时,詹米似乎已经无罪可罚,但兰德尔接着问起詹米当初是怎么从牢里脱逃的。”

杜格尔举起匕首,细细检查刀上是否有裂痕,接着在自己坐着的石块上磨起刀子来。

“兰德尔光是开口,手还没动一下,就已经有好几个穿着靴子的士兵吓得发抖。这男人很会说话,这点我可以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