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理士城堡 第七章 戴维·比顿的药柜(第2/5页)

“真的吗?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我稍后可以帮她看看。”

科拉姆摇摇头,我想我瞥见了他丰盈弧唇上闪过的那抹促狭笑意。

“为何不行?或者,她已经离开理士城堡了?”

“可以这么说。”他的笑意现在更明显了,“她死了。”

我瞪着眼,看他穿过积满尘灰的石地板,朝门口走去。

科拉姆转过身子,在门边停下脚步,落在他身上的阳光让他好像站在聚光灯下。他面带嘲讽地看着我说:“比彻姆女士,希望你担任医病者的表现会比过世的戴维·比顿好。”

“不过,你要做得比他差劲也很难。”科拉姆话一说完,便消失在黑暗中。

***

我在窄小的房里来来回回,检视房中的所有东西。大多数东西都是废物,不过可能还是有些有用的可以抢救下来。我拉开药柜上的一只小抽屉,一股樟脑味冲了出来——好吧,这还挺有用的。我把抽屉推回原位,沾了灰的手指头在裙子上抹了几下。也许我该等菲茨太太那群可爱的小女仆打扫之后再继续。

我朝走廊上瞄了一眼,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声响,不过我可不会天真到认为周围完全没人。不管这些人是奉命行事还是向来机警,他们都躲得很好,难以被人察觉,但我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他们看在眼里。当我去药草园时,有人会跟着过去;爬楼梯回我房间时,会看到有目光从底下若无其事地扫上来,看我在何处转弯;骑马进堡时,也很难不注意到在屋檐下避雨的武装侍卫。他们绝不会允许我轻轻松松走出这门,遑论提供任何能让我离开的交通工具。

我叹了口气,不过至少此时我可以独处片刻,而独处正是我所亟须的,哪怕一小会儿也好。

我试着一次又一次细想踏出矗立的巨石阵后发生的每件事。不过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到我在清醒时毫无时间独处细想。

然而,现在显然有个独处的机会。我把布满尘埃的柜子从墙边拉开,背靠着石壁坐下来,这些石头十分坚固。我身子向后一仰,手掌搁在石头上,心里想着巨石圈,试着回想发生之事的每个细节。

尖叫的岩石可说是我真正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即便对此我也心有存疑。那尖叫声一直持续,没有间断。我想,这声音来自石头本身,就来自我踏进的……唉,不管那是什么,就是我踏进去的那个东西。难道这些石头是某种入口?那么这入口又通往哪里?当然,没有任何答案能解释那究竟是何物。我猜,或许是个时间的裂缝吧。因为当时我显然身处未来的当下,如今我人则在过去的现在,而那些石头是两者唯一的联结。

还有那些声音。那些声音铺天盖地,但是当我近距离回头看时,听起来又像是战场的厮杀声。我派驻服务的战地医院被轰炸过三次,即便医护人员知道临时搭建的建筑薄墙没办法提供多少保护,我们还是会在第一声警报响起时冲进去,挤在一起互相打气。当迫击炮在头上呼啸而过,炸弹在隔壁炸开时,勇气是我们最需要的东西。当时的那种恐惧最接近我在石阵里的感觉。

现在,我果真唤起了穿越石阵过程中的某些记忆,那是一些极其微小的细节。我记得身体出现的挣扎感,就像被某种浪潮之类的东西抓住。对,不管那是什么,我还曾刻意想反抗,而且我想起这浪潮里还曾出现影像。确切地说,那不是真正的画面,更像是残缺不全的思绪,当我……当我……嗯……处于穿越的过程中,有些景象非常骇人,我努力反抗。我真的抵抗了什么吗?我意识到自己抵抗着某种东西的表面,难道是因为时空在打转的大旋涡里开了一处像是避难所的地方,才让我出现在这儿?

我摇摇头,再怎么想也找不出答案。我只知道自己非回巨石阵不可,其他事情完全混沌一片。

“女士。”门口传来的轻柔苏格兰口音让我抬起头来,原来是两个十六七岁的女孩,羞怯地在门廊上踟蹰着。她们衣着粗劣,脚上套着木屐,头发上则罩着材质不佳的头巾。方才开口的那位女孩带了刷子和几叠布,她的同伴则提着正冒着蒸气的水桶。她们是菲茨太太手下的小女仆,过来打扫这诊间。

“没打扰到您吧?”其中一人焦虑地问。

“没有没有,反正我也正准备离开了。”

另一人接着说:“您错过午餐了。不过菲茨太太要我们告诉您,她在厨房帮您留了点吃的,您随时都可以过去。”

我望向走廊尽头的窗子,日光事实上已稍过天顶,而我也意识到逐渐涌上的饥饿感。我对她们微微一笑。

“我会去的。谢谢你们。”

***

我又带了午餐到田里去,就怕詹米晚餐前没东西可吃。我坐在草地上看着他吃饭,开口问他为何要在边境偷牛偷羊、掠劫牲畜,过着那么辛苦的日子。我现在对那些来来往往的邻村人和堡内居民的见识已经够多,看得出詹米的出身及受教育程度比多数人都高。从他言辞中曾略提到家里的农庄地产判断,他可能出身于还算富裕的人家。为什么要离家呢?

“我是个非法之徒啊。”他好像很惊讶我竟然不知道,“英国人开价十镑要取我的项上人头。这赏金不及拦路劫匪,不过比扒手多一点。”詹米对这价码似乎不甚满意。

“就只因为妨碍公务吗?”我难以置信地问。十镑在这里是一座小农庄的半年收入,我无法想象对英国政府而言,一个逃犯会值这么多钱。

“噢,不是,是因为谋杀。”这句话让吃了满嘴面包和腌菜的我呛岔了气。詹米好心地一直帮我拍着背,直到我能开口说话。

我呛得眼睛都泛泪了,问道:“你杀了谁?”

他耸耸肩:“这个嘛,就有点怪了。虽然我这一路上杀过几个英国兵,但我实际上并没杀他们所说的那个人,所以我觉得这罪冠在我身上并不公平。”

他停顿了一下,动动肩膀,好像磨蹭着一堵看不见的墙。我在理士城堡第一天早上帮他疗伤而发现他背上疤痕时,也注意到他出现这样的动作。

“事情发生在威廉要塞。我第二次被鞭笞后,有一两天无法动弹,之后还因伤口感染而发烧。等我能站起来时,几个……朋友用了我不便详述的手法,把我从威廉要塞带了出去。无论如何,我们离开时有点骚动,有个英国士官被枪打到,他恰好是第一个抽我鞭子的人。不过我并没有开枪打他,我个人并不讨厌他,而且那时我身子也虚弱得只能挂在马上。”詹米宽阔的嘴紧抿着,“那个人若是兰德尔,我真希望动手杀他的人是我。”他松开肩膀,动了动,原本绷在他背上的粗亚麻上衣也散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