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避难所 第十六章 救赎灵魂(第4/7页)

“第二层目的呢?”我问,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

安塞姆点点头:“如果让他身体复原并非上帝旨意,那他所有的罪都会得到赦免。我们把他交托给上帝,他的灵魂可以安详离开。”他见我因不满而绷紧身体,一手警告地放在我手臂上。“这些是教会最后的仪式。他有权利领受这些仪式和仪式后的祥和。”

准备工作完成。詹米仰躺,一块布适度盖住他的腰部,床头和床尾都点上蜡烛,我想到坟墓的烛光,心里非常不舒服。亚历山大院长坐在床旁,旁边一位修士端着托盘,上面有个盖着的圣体盒,以及分别装着圣水和圣油的两个小瓶。他两只前臂都挂着白布,就像个可恨的酒侍,我愤恨地想。整个程序让我非常不安。

仪式全程以拉丁文举行,轮唱的温柔呢喃很抚慰人心,虽然我不懂其中含义。安塞姆低声向我解释仪式某些部分的意义,其他部分则不言自明。过程中,院长向波利多尔点头示意,于是他走向前,把一个小药瓶放到詹米鼻前。里面一定装了氨水或其他刺鼻的东西,詹米激烈地扭过头去,眼睛仍然闭着。

“他们为何要把他弄醒?”我喃喃道。

“可以的话,这人要有意识,才能同意他对此生罪行感到忏悔。另外,如果他能接受,院长就会为他施行圣餐礼。”

院长轻轻抚摸詹米的脸,把他的脸转回来朝向瓶子,对他轻声说话。他不再说拉丁文,改用很重的苏格兰家族口音,声音很温柔。“詹米!詹米,小伙子!我是亚历山大,小伙子。我在这里。你现在一定要醒醒,一下就好。我现在要为你解罪,然后给你主的圣餐。现在你吸一口气,这样你该答话的时候才能答话。”

波利多尔修士把杯子拿到詹米唇边,小心翼翼地一次只倒一滴水,直到他干燥的舌头和喉咙可以喝下更多。他睁着双眼,眼皮仍因发烧而沉重,但还算清醒。

院长于是继续仪式,以英语发问,但声音低到我几乎听不见。“你是否放弃撒旦和他的所有恶行?”

“你是否相信主耶稣基督的复活?”问题一个接一个。每个问题,詹米都回答“是”,声音低沉沙哑。

领完圣餐,詹米向后靠,长叹一口气,再度闭上眼睛。我可以看见他的肋骨随着呼吸在胸膛上上下移动。他的体力已经在呕吐和高烧之间消耗殆尽。院长拿着圣水和圣油的瓶子,逐一在他身上画十字,把油抹在他前额、嘴唇、鼻子、耳朵和眼睑上。接着,他在胸膛心脏的位置、两手的掌心和两脚的足弓一一用圣油画上十字。他无限慈爱地抬起那只受伤的手,轻轻在伤口上刷过圣油,然后把手放回詹米的胸膛,手的下方就是那道红色刀疤。

涂油的过程快速且温柔,院长迅速移动的大拇指只是轻轻一点。我脑中理性的那一面说“迷信的把戏”,但修士祈祷时慈爱的神情却令我深受感动。詹米再度睁开眼睛,但是非常冷静,他的脸在我们离开拉里堡后第一次这么平静。

仪式在一段短短的拉丁祷文中结束。院长把手放在詹米头上,用英语说:“主啊,我把您的仆人詹米的灵魂交到您手里。我们祈求您治愈他,如果这是您的旨意的话,并请让他的灵魂更加强壮,可以充满恩典,在整个永恒知道您的和平。”

“阿门。”其他修士回应。我也跟着回应。

到了晚上,詹米再度陷入半昏迷。他太过虚弱,我们能做的只有摇醒他,让他喝水维持生命。他的嘴唇干裂脱皮,无法开口说话,虽然他被激烈摇动的时候仍会张开恍惚的眼睛,但已经认不出我们。他眼神呆滞,然后渐渐闭上,头转向一边呻吟。

我站在床边看他,一天劳累下来我已疲惫不堪,只感到隐约的绝望。

波利多尔修士轻轻碰我,把我从恍惚间唤醒。“现在你已经不能帮他什么了,你得休息。”他说,坚定地把我带向旁边。

“可是——”我刚开口,就说不下去。他说得没错。所有可能的办法,我们都已经试过。接下来,不是高烧很快自行退下,就是詹米死去。即便是最强壮的身体,都撑不过一两天的高烧不退,而詹米只剩微弱的体力帮他渡过难关。

“我会陪着他,去睡吧。我会叫你的,如果……”他没把话说完,只是轻轻挥手示意我回自己房间。

我躺在床上无法入眠,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木梁。我的眼睛又干又热,喉咙很痛,仿佛也发了烧。这就是对我祈祷的回应吗,让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最后,我爬起来,拿起门边桌上的水壶和脸盆,把沉重的陶盘放在地板中央,小心翼翼地加水,水溢出脸盆厚厚的边缘,滚出许多泡泡。

我走到安布罗斯修士的食品储藏室,打开那些小包裹,把药草倒进炭盆。没药叶散发香气,樟脑屑在火炭的红光间烧出蓝色的小小火舌。

我把蜡烛放在那盆水后面,坐了下来,开始招魂。

石造走廊又冷又黑,每隔一段就有油灯从天花板上投下微弱的照明。每经过一盏油灯,我的影子就会从脚下向前延长,长到顶端仿佛沉入了黑暗。

虽然很冷,但我赤着脚,只穿粗糙的白棉睡袍。睡袍下有一小团温暖的东西跟着我移动,但石头的寒气蹿上我的脚和腿。

我敲了一下门,动作很轻,没等回应便推开沉重的门。

罗杰修士陪着他,坐在床边低头念诵。他抬头看的时候,木制玫瑰念珠咔啦作响,但嘴巴仍继续轻轻念诵,等念完《圣母经》才转向我。

他到门边和我说话,声音很低,只是,即使他大吼大叫,也吵不醒床上不动的人影。

“没变。我刚在泡手盆里新添了水。”炭盆上小白镴壶的外层有水滴闪烁着,壶里刚刚才装满水。

我点头,把手放在臂上,表示感谢。过去一个小时我都在恍惚之中,此时碰到他让我感到出奇地实在和温暖,也有些安心。

“我想单独陪他,希望你不介意。”

“当然。我去礼拜堂——还是要我留在附近,以免……”他没把话说完,语气迟疑。

“不用,你去礼拜堂吧。不然的话,去睡觉更好。我睡不着,会在这里待到早上。需要帮忙的话,我会请人找你。”我试着露出坚定的笑容。

他仍然不太确定,朝床望了一眼。此时已经很晚,他也累坏了,和蔼的褐色眼珠下罩了一层黑影。

沉重的门吱呀一声关上,只剩下我和詹米。我很孤单,也很害怕,而且非常不确定我要做的事是否可行。

我站在床脚看着他好一会儿。房里光线昏暗,只有炭盆的光和两支巨大蜡烛照明,蜡烛大约各有三英寸高,放在房间一边的桌上。他没穿衣服,微弱的光线凸显出身体被高烧折磨后的凹陷。各种颜色的瘀青布满肋骨上方,有如皮肤上点缀着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