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避难所 第十五章 修道院(第2/4页)

“我迟到了很久,巴托洛修士一定困了。”他举起手,对我画十字架,穿着凉鞋的脚步一转,就穿过走廊尽头推门走开,我甚至来不及回神问他名字。

我走回房里,弯身查看詹米。他已经入眠,呼吸很浅,眉头微蹙。我手指试探地轻轻抚过他的头发。他眉间放松了一点,但又立即皱起。我叹口气,把毯子塞好。

到了早上,我感觉好多了,但詹米经过一晚的折腾,不但眼窝深陷,而且不时反胃。有人建议他早餐吃掺酒的粥或清淡的汤,他断然拒绝,而当我伸手检查他手上的包扎时,他竟突然发起脾气。

“拜托,克莱尔,可以别管我吗?我不想一直被戳来戳去!”

他抽回手,满脸怒气。我不发一语,转身走开,开始整理桌上各种瓶瓶罐罐的医疗用品。我把东西依照功能分成几小堆:舒缓用的金盏花药膏和白杨膏,泡茶用的柳树皮、樱桃树皮和甘菊,消毒用的金丝桃、大蒜和西洋蓍草。

“克莱尔。”我转身,看到他坐在床上,望着我羞愧地微笑,“对不起,外乡人。我的肠胃一直绞痛,今天早上我的脾气太差了。我实在不该对你大吼大叫。可以原谅我吗?”

我迅速走到他身边,轻轻拥抱他:“没什么原不原谅的。不过你刚说什么,肠胃绞痛?”这不是我第一次想到,亲密和爱情并不是同义词。

他表情扭曲,微微前弯抱住肚子:“我是说,请你让我独处一下。可以吗?”我慌慌张张地照他的要求离开了,接着便去寻觅自己的早餐。

稍后从食堂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一个黑袍修士庄严的身影正穿越庭院走向回廊。我加快脚步,追上他。“神父!”我喊道,他转过身来,一看见我便露出微笑。

“早安,弗雷泽夫人,没有称呼错吧?你丈夫今天早上安好吗?”

“好多了。”我说,希望如此,“我想再次感谢您昨晚的帮助。昨晚我还来不及问怎么称呼您,您就离开了。”

他一手放在胸口,对我鞠躬,清澈的淡褐色眼睛闪烁着光芒。“我是弗朗索瓦·安塞姆·梅里柯·达玛纳,夫人。应该说这是我出生时的名字,现在大家都只叫我安塞姆神父。”

“内心喜乐的安塞姆?”我笑着问。

他耸耸肩,全然的法国人动作,数百年不变。“尽力吧。”他说,嘴角嘲讽地牵动着。

“我不想耽搁您太久,只是想谢谢您的帮忙。”我说,朝回廊望一眼。

“你一点也没耽搁我,夫人。事实上,我正蓄意拖延工作,罪恶地沉浸在游手好闲里。”

“你的工作是?”我好奇地问。这人显然是修道院的客人,他穿着方济会的黑袍,在一群身着褐色袍服的本笃会修士间,就像墨点一样显眼。一开始接待我们的神父波利多尔修士说,这里有好几个这样的客人。这些人大多是学者,来这修道院鼎鼎大名的图书馆参阅藏书。安塞姆看来也是其中之一。他这些月来都忙于翻译希罗多德的几部作品。

“你去过这里的图书馆吗?”见我摇头后,他说,“一起来吧,那真让人叹为观止,我想你的院长叔父不会反对你去的。”

我一方面对图书馆感到好奇,一方面也不想立即回到冷清的客房,便毫不迟疑地跟他走了。

图书馆很美,屋顶很高,向上飞腾的哥德式拱肋在拱顶交会。一整面窗户嵌在柱子间,照得馆内十分明亮。那些窗户大部分是透明的,不过也有些是看似样式简单的彩绘玻璃,绘有寓言故事的图像。我轻手轻脚走过埋头苦读的修士旁边,停下来欣赏一幅圣家族逃往埃及的图像。

有些书架就像常见的那样,图书一本贴一本排列着。有些书架上的书则平放着,以保护年代久远的封面,甚至还有一些玻璃门书架,里面装着数卷羊皮纸文稿。整体而言,图书馆有种宁静的兴奋,仿佛这些珍贵的藏书都在封面下无声高歌。我带着受到抚慰的心情离开图书馆,和安塞姆神父慢慢走过主庭院。

我再次感谢他前一晚的协助,但他耸肩,要我别客气:“那没什么,孩子。希望你丈夫今天会好一点。”

“我也希望。”我说,但我不想多谈这个话题,便问他,“什么是圣体朝拜?昨晚你说要去做的那件事。”

“你不是天主教徒?”他惊讶地问,“啊,我忘了,你是英国人,当然不是天主教徒,我猜你是新教徒吧。”

“说到信仰,我不确定自己应该归在哪一边。不过严格说来,我想至少算是天主教徒。”

“严格说来?”他平顺的眉毛惊讶地挑起。我迟疑了一会儿,有了贝恩神父的经验以后,我特别谨慎,不过眼前这人应该不会在我面前挥舞十字架。

“这个嘛。”我说,弯腰拔起石板间的一小根杂草,“我受过洗。但我父母在我五岁时便去世了,之后我便和叔叔同住。兰姆叔叔是……”我停了下来,想起兰姆叔叔对知识狼吞虎咽的胃口,还有他令人津津乐道的对所有宗教的客观讥讽,他认为宗教不过是区分不同文化的标记。“嗯,说到信仰,我想他什么都是,也什么都不是。他全都知道,但全都不信,所以从未加强我的宗教训练。而我的……第一任丈夫是天主教徒,但恐怕也不是非常虔诚。所以我想我更像异教徒。”我下了结论。

我谨慎地看着他,但他不仅没被我这番自白吓到,还真心笑了出来。“什么都是,也什么都不是。”他说,咀嚼着这段话,“我非常喜欢这个说法。不过至于你嘛,我想恐怕不是他这种情形。一旦成为圣母教会的一分子,你就永远是她的孩子。不论你对信仰的了解有多浅,你跟我们的圣父教宗都一样是天主教徒。”他望向天空。云层密布,但教堂附近赤杨树林的叶片都悄然不动。

“风停了。我要去散个步,呼吸新鲜空气,让头脑清醒一点。要不要一起来?你需要吹吹风,运动一下,我或许也可以边走边告诉你一些圣体朝拜的仪式,让此行有些灵性滋养。”

“一举三得?”我淡淡地说。虽然风很大,不过一想到可以吹风,便觉得难以抗拒。我毫不迟疑地去拿斗篷。

他带我走过礼拜堂幽暗宁静的入口,望着室内的雕像低头祈祷,然后带我走过回廊,来到花园外围。

到了这里,无须再担心会打扰到礼拜堂内的修士后,他说:“朝拜的概念很简单。你记得《圣经》里客西马尼园的故事吗?耶稣在园内等着受审和上十字架,他的门徒本来应该陪他,却全睡着了。”

“噢。”我立刻明白了整个概念,“然后他说:‘你们竟不能同我醒寤一个时辰吗?’所以你们这么做,是为了同他醒寤一个时辰,作为补偿。”我喜欢这个概念,礼拜堂的幽暗瞬间变得重要且抚慰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