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卷三 鬼之笛(第4/5页)

博雅吹起笛子,屋顶的兽头瓦落下来,博雅也并不是为了让兽头瓦落下来才吹起笛子的。

当博雅吹起筚篥。式部卿宫驱使的暴徒们放弃了刺杀博雅的念头。也并不是博雅特意而为的。

盗窃者将所盗之物如数归还,博雅吹筚篥也并不是为此而预谋啊。

朱雀门之鬼,将博雅的笛子跟自己的笛子调换,也并非博雅执意于此。

博雅只不过是听任内心的召唤而吹起笛子罢了。

闻此而情动于中,不过是鬼卒明心正意,天地有感于斯。甚至连无心之兽头瓦亦会跌落,精灵闻之雀跃罢了。

在将安倍晴明与源博雅这个人物进行比较时,或许这就是两人最大的差别吧。

天地的精灵,还有鬼魅们,因着晴明的意志而感应,而灵动。可是。在博雅出现的场合,鬼魅与天地的精灵是。

按照自身的意志而行动的。

而且,对于自身这一能力,博雅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一丝觉察,让人无法不顿生好感。

甚至,我们都愿意去这样猜测:在人的内心深处,总会栖宿着某些不好的情感,比如嫉妒、怨恨、恶念等,

而博雅终其一生,都不会在心中发现它们的存在。

或许,近乎愚痴的仁厚、忠诚,总是位于这个男子的生命中心吧。

源博雅这个人物所独有的风姿行止,根源正在于此吧。

源博雅这人间罕有的宝物,推想起来,在他至哀至痛之际,总会毫不遮掩、回避,而是径直表达伤感,一任泪雨滂沱吧。

没错,博雅其人是特别可爱的。

在男性所修持得来的风韵情趣中。如果再加上源博雅这个人物独有的可爱,岂不是锦上添花吗?

月夜。堀川河边。一个法师模样的老人在行走。

月光将这位老法师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地面上。看上去。他身上的衣物皱皱巴巴,脏兮兮的,到处都是破洞。

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沾满泥浆的褴褛,随意披挂在他的身上。

白发,白须。

白发像一蓬乱草缠在头上,满脸皱纹。只有眼睛炯炯有神,闪着光芒。

那是一位鸡皮鹤发、眼神锐利得可怕的老人。

看不出他抱着什么目的在这一带闲逛。

他只是在缓缓地漫步。

这时。老法师停住了脚步。

“哦嗬……”

笛子的声音飘了过来。

老法师抬起脸仰望上天,笛子的乐音在夜风中飘散着。

好像从头顶上倾泻下来的月光,经着与夜色的接触,发酵了,静悄悄地发出一种无比纤细而清亮的声音。

听起来。仿佛是从远处的什么地方传来的。

“真好听啊。”老法师自言自语。

如果乐手是寻常之辈,在乐音传到这里的时候,声音会被风吹散,断断续续,直到在夜色中消失。

可是,即使听上去是那么淡淡的,细细的,笛子的声音一直没有断失。

好像是谁在月光下吹着笛子吧。老法师受到笛声的吸引,又行走起来,随着他前行的脚步,笛子的声音越发清亮了。

再往前走一点。就到堀川小路了。

笛子的声音仿佛是从堀川上游那边飘来的。

就在拐到堀川小路前。老法师收住了脚步。

他看到前方有个奇怪的东西。

——是一个女人。

一个身着柳枝图案和服的女人在行走着。

奇怪的是,那个女子独自一人,而且没佩戴任何冠带,素面朝天地行走着。

本来,柳枝图案的衣饰多在皇室宫廷中穿戴,不是乘上牛车的时候穿的,也不是夜色中独自一人在这种地方行走的女人会穿的。

看起来像是遭到歹人袭击、孤身一人逃了出来的样子。却不见她有丝毫的慌乱。

或许是发疯的女子在家人不知情时,逃出房子,在外面游荡吧。这么一想,情况倒好像有点相像。

不过,还有更奇怪的地方。

女子的身体被一种淡淡的毫光笼罩着,身上似乎披着闪闪的细碎磷光。在夜光中静寂无声,身体行走时一点也不摇晃,

步子像是漂在水面上,身子像漂浮般滑行着。

她脸色惨白,在月光下看去,闪着幽蓝的光。

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心中抱持着什么坚定的想法,人才会有这种无动于衷的表情吧。

“哦,这是——”

老法师蓦地若有所悟,口中嘟哝道:“这不是生魂吗?”

老法师的唇角直往上吊起,露出了发黄的牙齿。

“真有趣呀。”

哧哧哧——老法师如顽童般笑了起来。

老法师开始紧跟在女人的生魂后面。

到底是从哪儿的肉身跑出了这么个生魂,在外面游荡呢?好像那生魂也受到了婉转低回的笛声的吸引呢。

往前走着,笛声越来越亮,无比寂寥地在夜色中回荡着。

“这么好听的笛子,真是难得一闻啊。”

即使没有这个女人,认真听着笛声,也难免会失魂落魄的。

往前走着,对面可以看到堀川桥。

一打量,在桥边站着一个直衣长衫的男子,在吹着横笛。

男子沐浴在月光中,心无旁骛地吹着横笛。

源博雅,把叶二放在唇边,吹起了笛子。

地点是在堀川桥边。

在相扑大会结束后,他又来到这里。

每天夜晚,他都站在桥边吹笛。

在这段时间,月亮变成一勾银镰,又慢慢变圆,快成满月了。

那个曾经跟他说过希望海恒世败阵的女子,他一直惦记在心上。

经过正常的比赛,海恒世胜出了。

可是,胜出的海恒世胸骨折断,如今连独自步行都不能称心如意了。

比赛是获胜了,但在某种意义上,也可认为是恒世败北了。这种传言已经传到那女子的耳边了吧。对此,那个女子是怎么看的呢?

后悔当时没有满足女人的愿望,不过,即使她再次拜托同样的事,也还是难以听命吧。

“真的是一支好笛子呀。”

离别之际,女子对博雅说过的话,仍萦绕在耳边,无数次地闪回。

博雅一直回忆着、惦念着。

如果能再次听到那种声音,如果那朱唇用那吹气如兰的清音再次说出“真是好笛子”的话,自己会无数次走到桥边吹起笛子的。

就在此时,博雅看见对面有一个闪着淡淡青光的人影。

那人影不是正慢慢地朝着这边靠近吗?

会是她吗?

博雅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女子好像披着薄雾一般发着青白微光的单薄羽衣。

就像发着磷光、在黑暗的海底栖息的海鱼一般,她身披朦胧的光泽,一步步走近了。

可是,为什么没有乘坐牛车,而是独自一人徒步走了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