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净藏(第4/5页)

“喀!” 将门大叫,头颅在火焰中左右摇晃。 一个月后,脸已烧得几乎分辨不出容貌。 油脂滴落火焰,更加强火势。 最后肉都掉落,只剩头盖骨时,是一个半月后—— 尽管如此,将门仍在咬牙切齿。 这期间,净藏几乎都没睡觉。粪尿也当场任其排泄。 只要稍微停歇,头颅便打算自火焰中滚出。 有次只稍微打了个盹儿,将门头颅就爬出来咬住净藏衣服下摆,打算将净藏

也拉进火中。 一天只睡三次。 但每次都只睡了呼吸二、三次的时间而已。 就这样支撑一整天。 其间,只吃干饭和水。一旁搁着钵,内盛干饭。 咬着干饭,吃完时,净藏将钵丢至佛堂外。 那钵回来时,钵内已盛着干饭。

想喝水时,照样将钵丢至佛堂外。 飞至空中的钵会下到谷底,汲水后又回来。 净藏再喝那水。 可是,净藏还是逐渐消瘦。 两个月后—— 因佛堂内格外安静,寺内和尚战战兢兢进去一看,发现净藏只剩皮包骨躺在

护摩坛前,呼噜打鼾睡着。 护摩坛火焰已灭,仅馀烧得通红的小小炭火。 之后,净藏持续睡了十天。

六 “真是骇人的事……”晴明说。 “灵魂差点消失殆尽……”净藏徐徐说,“那时我才初次明白,至今为止到

底为何修行、自己为何活在这世上……” “……”

“大概正是为此事而来到人世,为此事而活到今日吧。”净藏感慨良深地自语。 “好可怜……”源博雅低语。 一看,博雅双眼正流下眼泪。 “博雅……” “好可怜,太可怜了……”博雅说,“一定很热吧。一定很痛苦吧。而他大概另有比那热,比那痛苦更难受之事……” 博雅似乎切身感到将门的痛苦。 “到底是什么事令将门大人变成如此妖鬼……” 听博雅这样说,净藏无言点头。 “将门大人的头颅,不能那样置之不理……”净藏低声道,“正如晴明大人所说,俵藤太大人可能有什么看法才来找我吧。” “……” “我本来想坦白告诉藤太大人此事,但又想到他跟将门大人交情很好,因此总说不出我花了两个月烧了头颅……” “那灰呢?”晴明问。 “失窃了。”

“失窃?”

“我熟睡那期间,似乎有人自护摩坛炉内偷走……”

“什么?”

“醒来后,我到炉前查看,发现炉内的灰比我预想的要少。问了寺院和尚,

据说没人动过炉内的灰。只能断定是被偷了。” “之后呢?” “我马上把剩下的灰丢进鸭川。刚才也说了,只留下一部分,不放在寺院也

不向任何人说,交好古大人保管。” “为什么?” “因我听闻埋在关东八州各处的将门大人手足和身体都失窃。为了不让别人

分辨出将门大人的手足,本来混杂其馀尸体手足一起分埋各地,但全失窃了……”“原来如此。” “晴明,你明白此中意义吗?” “是。”晴明点头,“不过,也有不明白之处。” “何处?” “您托好古大人保管的将门大人头颅灰,好古大人不是向盗贼说不知吗?”

“老实说,我不是托好古大人保管……” “可是,您刚才说托小野大人……” 晴明说到此,净藏却说:“等等,晴明。” 语调变了。 “这事,待会儿再说。” “说的也是。”晴明点头。 净藏和晴明彼此相望。 “那傢伙相当有能力。” “是的,相当有能力。”晴明再度点头。 “我也太粗心了。应该早点察觉此事。”净藏望向院子。 晴明也同样望向院子。 窄廊彼方,可见沐浴在明亮阳光下的云居寺庭院。 “晴明,什么意思?怎么了?”博雅问。 “您看那边,博雅大人……”晴明说。 博雅望向院子。

“什么?望院子就知道了吗?”

“不是。再前面一点,窄廊那地方……”

“窄廊?”

“窄廊上不是搁着什么吗?”

博雅仔细望着窄廊,果然上面有个小小的黑色圆形物体。

之前在窄廊玩耍的麻雀已失去踪影。

“那是?”

“方才其中一只麻雀衔至此的吗?”

“是什么?”

“田螺。”

原来如此。听晴明这样说,仔细一看,果然酷似田螺。

“你不过来吗?”净藏对着田螺说。

“想听,到这儿来听吧。”净藏再度说。

咯、咯、咯,窄廊上的田螺响起一阵低沉笑声。

博雅嚇一跳,田螺又发出人声:“那么,吾人就去。”

接着——

明亮的庭院里,只那儿罩上阴影般地慢条斯理出现个男人身姿。 一头蓬乱白发。发出黄色亮光的眼眸。 有个身穿破烂水干的赤足老人站在该处。 是芦屋道满。 “净藏,久违了……”道满说。 他右手贴在耳上。松开右手随意晃了一下。 道满右手握着的黑石般东西,飞向半空,落在方丈室地板上,停在博雅膝前。是田螺。 “这是?!”博雅伸手拾起,很轻。 里面没肉。是田螺壳。 “道满大人用那田螺和窄廊上的田螺偷听我们谈话。”晴明说。 “什、什……”博雅吃惊得说不出话。 “吾人让麻雀运田螺来,听了你们谈话……”道满用右手嘎吱嘎吱搔头,“因

内容太有趣,情不自禁忘了该隐藏自己的动静,才给察觉……” 道满缓缓挨近,驻足在窄廊下。 “真是个妖怪……”净藏低道。

“净藏,别瞎扯。”道满露出黄牙笑道,“吾人若是妖怪,你就是妖物。不都是同类?” “你来做什么?”净藏问。 “吾人并非想来做什么。”道满说,“什么都不做。” “不做?” “只是来看热闹。”道满说。 “你偷听我们的谈话,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四处都发生着趣事。吾人要待在最佳场所看热闹。若说吾人有什么企图,就这点而已。” “你不过来坐?”净藏说。 “正因为是偷听才有趣。过去那边挺,无趣……” 这回答正是道满向来的作风。 “晴明……”道满望向晴明。 “是。” “时候快到了。”

“快到了?”

“贞盛的恶疮,再不处理,会发生更有趣的事。”

“我知道。”

“是吗?那你有办法吗?”

“有。”

“既然如此,吾人就不多说。因吾人是旁观者。”

说毕,道满微微一笑。接着转身背对三人。

“净藏。”道满背对说话。

“什么事?”

“那门张的结界,很好玩。”

道满留下这句话,跨开脚步。没回头。就那样消失了。

“真是个怪男人。”

道满消失后,隔了二次呼吸时间,净藏说。

“确实是个怪男人。”晴明也如此认为。

阳光照着道满消失的庭院,明亮又宽敞。

净藏自院子移回视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