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泷夜叉

一 火焰熊熊燃烧。 四周包围着凹凸不平的岩壁。 头上和脚底都是岩石。 此处是洞窟—— 似乎在天然岩洞内又多少加了人工。 是个大岩洞。 天井高度不一。中央部分,有成年人一伸手,手指便能触及的地方,也有高

得五个成人彼此搭在肩上也摸不到的地方。 头上四处垂挂着冰柱般的岩石。 岩柱有粗有细,也有几根重叠成一束之处。 其中也有自上垂落与地面岩石连在一起。 看似岩石溶化,垂落时凝固起来。 是钟乳岩洞——

里边有座大岩台。

好像本来是岩块,经人工削平上部制成了台子。

台前有座岩块刻凿成如炉一般的东西,正燃烧着火焰。

洞窟内,刚才起便响起低沉人声。

是咒文。

有个黑影坐在炉前,正在念真言。

然而,那真言有点怪。

娑缚贺,哞哞哞,萨担婆野,曩捨野,设咄论,萨缚,尾讫哩多娜曩,瑟置哩,纥哩,唵

刚才起便反复在念那咒文。是大威德明王大心咒——

归依普渡金刚。愤怒相之金刚尊。请除掉一切怨敌。请阻止。请摧毁。请摧毁。请摧毁。可喜。

大致是如此意思的真言,黑影却倒过来念。 那黑影后方坐着个女子,身穿十二单衣,头上深盖着披衣。 女子默默无语,只有黑影念着颠倒的真言,但那声音在岩洞内四处回响,听来

像是多人齐声在念那怪咒文。 火光将黑影和女子影子映在四周岩石和钟乳石上,摇晃着。 黑影声音中偶尔夹杂柴薪的爆裂声。 黑影前——在燃烧火焰的炉后那岩台上,横躺着奇怪物体。 是具庞大尸体。 不,不是尸体。 因为仰躺在台上的那人身体,有时会呼应黑影声音般微微抖动。 全裸。 而且奇异的是,躺在台上那人的肢体没有头颅和右臂。 手臂姑且不说,但没有头颅,人无法生存。 因此躺在台上那人一定是尸体。 尽管如此,那肢体还是痉挛般微微抖动或往后仰。

并非火光映在全裸肢体上摇晃,是尸体看起来仿佛在动。而是那没头颅、只

有一条手臂的肢体确实在动。 全身伤痕累累。 “噢!”真言结束,传来男人欢声:“动了。将门大人动了。” 没头颅和没右臂的肢体似乎听到那声音,在台上扭动身子。 “宗姬啊……”黑影低道。 “是。” 黑影后方——披衣中传出女子声。 “快了。” “是。” “新皇快回到这人世了……” 说毕,黑影再度以欢喜的声音哈哈大笑起来。 “泷夜叉姬啊,实现我们悲愿的时候到了。”

晴明和博雅穿过山门走下石阶。

不久前,他们刚和净藏道别。

绿叶在头上摇曳不停。

“晴明。”博雅说。

“博雅,什么事?”

“那内容实在很骇人。”

“嗯。”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呢?”博雅深深感慨道。

晴明没回应。

两人脚底踏着落在石阶上的光影。

“我觉得将门大人很可怜。”

“……”

“将门大人和俵藤太大人,还有贞盛大人,难道没有不让他们争斗的方法?”

“因他们都是人。”晴明低道。

“人?”

“人,不吹笛不行啊。” “吹笛?”

“博雅,你不吹笛能活下去吗?”

“不能。”

“不吹不行吧。”

“要我不吹笛,等于要我死。不吹笛的博雅,等于死了的博雅。”

“或许是吧。”

“晴明,我不知该怎么说。我想,我大概不是因高兴才吹笛。”

“是吗?”

“也不是因悲哀才吹笛。高兴时吹,悲哀时也吹。无论发生什么事或没发生

任何事,我都吹。这才是笛子存在的意义。” “嗯。” “跟呼吸一样。人并非因悲哀或高兴才呼吸或不呼吸。只要活在这世上,人

随时都必须呼吸。” “博雅,正是如此。” “正是如此?” “人只要活在这世上,总有无法消除的东西。”晴明说。

博雅想说什么而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他默默跟晴明一起在绿叶下步下石阶。

绿叶在两人头上摇曳着,脚底洒落闪闪发光的阳光。

“博雅。”晴明说。

“什么事?晴明。”

“看来必须提早了……”

“提早?”

“我正在思考这问题。”

“思考?”

“我是说,该先做什么。”

“什么意思?”

“当前必须做两件事。”

“什么事?”

“一件是小野大人的事。”

“噢,刚才净藏大人说的那事。”

“嗯。”晴明点头。

刚才—— 道满消失后,话题再度回到将门身上。 就是净藏到底把烧掉将门头颅后的炉灰交给了谁保管。 “我是把灰交给了小野道风大人保管。”净藏说。 小野道风——是参议小野好古的弟弟。 “为何交给道风大人?”晴明问。 “当我正不知该如何处理剩下的灰时,凑巧道风大人到我当时居住的叡山找

我。” “十九年前?” “是的。倘若没人偷走灰,我打算全部丢进鸭川……” “可是灰被偷走了。” “换句话说,为防万一,我必须留一些灰在这世上。” “是。” “可是,若留在我身边,迟早会被想要那灰的人知道。若对方知道,也许改

天又会来偷。我要是人在寺院时还好,但有时我不在。” “因此您决定藏起来?”

“嗯。”

“于是交给道风大人?” “是的。我认为这样比交给别的寺院或阴阳师保管要好。” 若交给相关者——或有交给对方保管的理由,这种情况下,隐密场所总有一

天会被对方找到。 “因此我把灰交给凑巧来找我的道风大人。” “道风大人知道那灰是什么吗……” “不知道。” “您交给他时怎么说?” “老实说,晴明,事发的前一年左右,道风大人曾托我写一卷《尊胜陀罗尼》

给他。” “噢。” “道风大人将一部分经文缝进他的衣领。” “之后呢?” “据说托那经文的福,他逃过妖鬼灾厄。” “怎样的妖鬼灾厄?”

“他没详细说明。我问他,他也只是说多亏《尊胜陀罗尼》而得救。”

“是。”

“现在想想,我很后悔当时为何没问清楚。其实对方也有难言之隐。”

“什么难言之隐?”

“他当时在西京和女人幽会,遭遇妖鬼,女人被啖噬,道风大人却得救了。”

“原来……”

“可是,当时他没说出。而我当时也为了将门头颅一事心烦……”

“……”

“道风大人说,回宅邸后,拆开衣领一看,缝进衣领的《尊胜陀罗尼》经文

已烧焦。”

“哦。”

“因此一方面来道谢,另一方面找我再帮他补写烧掉部分的《尊胜陀罗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