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项任务(第4/6页)

博瑞屈狠狠戳了我一下,让我回过神来:“还有,你也不许这个样子。你看起来一脸白痴相,坐在这里猛点头,心思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别以为没人会注意到你在发呆。别人纠正你的时候你也别这样瞪着眼。坐直坐正,脸上带着愉快的表情。我说愉快的表情,不是空洞的微笑,你这傻子。哎,蜚滋,我该拿你怎么办?你惹麻烦的时候我要怎么保护你?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要突然把你带出去?”

最后这两个自顾自的问题泄漏了他真正担心的事。我之前没看出这一点,或许是有点笨。他们没有要带他去,只带我去,他想不出到底有什么理由能说得通。博瑞屈在宫廷外围生活得够久了,知道要非常谨慎。从他开始负责照顾我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要离开他的监管范围,而我的父亲才下葬没多久。于是,虽然他不敢明说,但他的确担心我还回不回得来,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借这个机会悄悄除掉我。我领悟到,要是我“消失”了,这对他的自尊心和名誉会是多大的打击。于是我叹了口气,谨慎地说也许他们是想多带一个人去帮忙照顾马和狗。惟真对他那只猎狼犬力昂的训练毫无进展,两天前他才称赞我把它管得很好。我把这事说给博瑞屈听,他脸上先是出现松了一大口气的神色,然后显露出因为把我调教得很好而很骄傲的样子。看见这个小借口的效果这么好,让我很有满足感。话题立刻从礼仪转移到该怎么正确照顾猎狼犬上来了。之前的礼仪课让我疲倦,把猎犬的相关知识又听一遍更是枯燥到痛苦的地步,等到他放我去上其他课的时候,我一溜烟就跑不见了。

那一天接下来的时间我都恍恍惚惚、心不在焉,浩得威胁我说,要是我再不专心,她就要好好鞭打我一顿。然后她对着我摇摇头,叹了口气,跟我说去吧,等我有心上课的时候再回来。我当然乐得照办。我脑袋里什么也装不下,一心只想着我要离开公鹿堡、要真的出门旅行了,而且是一路去到遥远的洁宜湾。我知道我该奇怪他们为什么要带我去,但我相信切德很快就会告诉我。我们会走陆路还是水路去?我真希望刚才有问博瑞屈这件事。我听说过通往洁宜湾的道路状况不太好,但我不介意。煤灰和我从来不曾一起长途旅行。但是如果走海路,坐上一艘真正的船……

我绕路走回堡内,这条小径穿过一片长着稀疏树木且布满岩石的山坡,若干桦树和几棵赤杨在这里挣扎求生,不过主要还是没什么特色的灌木丛。阳光和微风在高处的树枝间嬉戏,洒下斑驳的光影,让白昼的空气中充满兴奋的气息。我抬头透过桦树的叶子看向耀眼阳光,再低下头来时,国王的弄臣站在我面前。

我骤然停下脚步,大吃一惊,随即条件反射地往两旁看看国王在哪里,虽然他会出现在这里是很荒谬的事。但这里只有弄臣一个人,而且是在户外,在太阳底下!想到这里,我双臂和脖子上的皮肤都绷了起来,汗毛直竖。堡里每个人都知道国王的弄臣受不了日光。每个人都知道。但是,尽管每个仆役和厨房女佣闲聊时都很有经验地这么说,但此刻弄臣就站在这里,浅色头发在微风中飞扬。在他苍白肤色的陪衬下,他那身丝质杂色衣上的红色和蓝色看起来鲜艳得惊人,但他的眼睛倒不像在堡内光线黯淡的走廊上时那么没有颜色。他在日光下仅仅几尺外盯着我看,我注意到他眼中有一抹很淡很淡的蓝,仿佛是一滴淡蓝色的蜡滴在白色浅盘中。他的皮肤也没那么苍白,因为在这斑驳的阳光下,我看得出他全身的皮肤都透出一点粉红色。我突然胆怯地意识到,那是血的颜色,是红色的血透过一层层皮肤所显露出来的颜色。

弄臣毫不理会我自顾自的嘀咕,他高举一根手指,仿佛不只是要让我的思绪暂停,更是要让我们周遭的时间暂停。但我专注无比地盯着他的手指,弄臣露出满意的微笑,露出东一颗西一颗的小白牙,像婴儿般的新生微笑出现在男孩的嘴边。

“蜚滋!”他尖声说,“蜚滋疯只匪沟发捉。只非吠有。”他突然停下来,又对我露出那个微笑。我不甚确定地回看着他,没说话也没动。

那根手指又高举起来,这回是朝着我摇动。“蜚滋!蜚滋风之费狗法座。支沸非疣。”他歪着头看我,似蒲公英绒毛般的头发随着这个动作又朝另一个方向飘扬。

我逐渐没那么畏惧他了。“蜚滋。”我小心地说,用食指点点自己胸口,“蜚滋,就是我。对,我叫蜚滋。你迷路了吗?”我试着让声音听起来温和又安慰,不想吓到这个可怜人。他一定是不知怎么的就跑到城堡外面来了,所以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孔才这么高兴的样子。

他用鼻子深吸一口气,然后猛摇头,摇得他满头头发飞散开来,像被风吹袭的蜡烛火焰。“蜚滋!”他强调说,声音有点发哑,“蜚滋丰知肥狗发作。只飞废油。”

“没事的。”我安抚地说,稍微弯下身,虽然我其实并不比弄臣高很多。我摊开手掌,轻轻做了个招手的动作,“来吧!来,我带你回家,好吗?别害怕。”

弄臣突然垂下双手,然后抬起脸朝着天空翻白眼。他眼睛直勾勾地重新看向我,噘起嘴来仿佛要吐口水一般。

“快来吧!”我又朝他招手。

“不!”他说,语气明显很恼火,“听我说,你这个白痴。蜚滋逢治妃狗发作。只费肥油。”他鞠个躬,转过身沿着小径往上走。

“等一下!”我追问,尴尬得连耳朵都红了。要怎么才能不失礼地跟人家解释说,多年来你一直以为他不只是弄臣而且还是智障?我不知道。所以我只说:“你说这么一大堆又飞又发的东西是什么意思?是在取笑我吗?”

“不是。”他暂停脚步,转过身说,“蜚滋逢治妃狗发作。只费肥油。据我了解,这是一个讯息,是要人采取一项重大行动。你是我认识的人当中唯一一个能忍受别人叫自己蜚滋的,所以我想这讯息是要传给你的。至于它是什么意思,我怎么知道?我是弄臣,不是解梦人。再见!”他再度转过身去,但这次没有沿着小径继续往上走,而是离开小径踏进旁边的一丛灌木。我匆匆追上去,但是等我跑到他离开小径的那个地方,他已经不见了。我站着不动,往这片洒满光影的空旷树林里张望,心想应该可以看到他经过之后还在摇晃的某棵灌木,或者瞥见他的杂色外套。但是却毫无踪迹。

他那段莫名其妙的讯息也毫无意义。我走回城堡,一路上努力思索这次奇怪的遭遇,但最后我决定把它撇到一边,觉得这事虽然奇怪,但也只是偶发事件而已。